高且闲道:“正是!这布罗星棋干的是图财害命的勾当,每每杀人前总会在墙壁上钉一炷香,留给人两条路,自戗或者反抗。若选择前者,死前立下遗嘱,该组织尽力为其办到,可若选择后者,那在这一炷香时间里任你逃跑或是呼援,总之时间一到,必教你人头落地!”
白羽沉吟道:“此事小弟也有耳闻,据说数百年前布罗星棋成名之后,江湖上许多人一见到檀香钉墙,立时咬破手指写下遗愿,自刎而亡。到后来竟是出现了一大批冒充他们的狡诈之徒,并由此不劳而获了许多仇人的人头,他们杀了人后,并不帮人完成遗志,四处作恶。过不多久,这些人一个个全被五马分尸,尸体旁都写着九个大字‘借星棋名杀人者如斯!’自此布罗星棋凶名更盛!”
高且闲道:“这样的恶势力,六大门派曾多次合力剿杀,可一来西境太过辽阔,这些杀手做了案后立刻西逃,不是逃往吐蕃便是逃往西夏或者大理,可谓狡兔三窟,几乎无人可以觅其踪影,二来布罗星棋曾扬言三黑十六白凡一十九名杀手,但损一名,无论死于谁手,必与其不死不休,各门派心怀鬼胎,谁也不敢贸下杀手,因此尽管有时找到了人也往往错失良机。唉……”
夜无月听二人说及布罗星棋在中原如何如何威风,虽然面无表情,亦不免暗自得意,却见高且闲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道:“嘿嘿,可是,夜姑娘很不幸运,偏偏在遇上我之前发下了这个重誓,更巧的是,偏偏今夜又碰上我们两个不怕死的。我高且闲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死了那也叫个无伤大雅,倒不知白兄弟何如?”
白羽闻言想起自幼拜入瀚尘宗,与慕容凌情逾父子,与众师兄弟相处融洽,在江湖也小有名气。岂料只因自己一时血气轻妄,做下了那万死莫恕的丑事,结果被逐出师门,到处流浪。
若仅是如此那也罢了,至少师父及宗门尚在人世,自己好歹还存有一线念想,未曾想半年功夫不到,师父师娘乃至整个宗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湮灭殆尽。他初闻噩耗,愕然良久,兀自不信,亲赴雁荡山想要查个究竟,谁知雁荡山上只余数十里焦炭以及遍地硝烟,甚至连一砖一瓦都未曾留下。他在雁荡山大哭三日,徘徊不定,殊不知世上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之后他披麻戴孝,打算先在山上为师父守灵三月,再作他想。过了十几日,这日风清气朗,却见数千瓦匠民夫涌上山来,他一加盘问,原来慕容凌之死瀚尘宗之灭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受过慕容凌恩惠的百姓奔走嚎啕,有的竟在家里设起了灵位,这事越闹越大,最后甚至惊动了朝廷。
一日早朝,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班部丛中,当朝宰相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杭州瀚尘宗宗主慕容凌前近莫名暴毙,虽言历来朝野与江湖如同井河,相互不犯,但这慕容凌平素为人仁义,在民间碑望俱佳,若能封其为侯,上彰天德,下合民心,于陛下、于朝廷,可谓无一损而有百益,伏望陛下抉酌!”皇上听奏,随即降旨,封慕容凌为侠义侯,并于雁荡山修建广德陵葬之。
白羽闻说,暗想师父生平匡扶正义,锄恶惩奸,死后仍受万民拥戴,实乃一位济世侠者,自己该当秉承师志,造福百姓,才不算辱没了师父英名。
一时怀想起师父生前高风,唰唰流下泪来,深自忏悔所作错事,正欲自尽谢罪,猛又想到如今瀚尘宗只余自己一人,若是轻易求死,那这血海深仇由谁来报?白羽虽是弃徒,但他未有一刻曾忘师恩,一直仍当自己是宗中子弟。当下攥紧了拳头,脱去孝服,奔下山来,对着雁荡山磕了数十个响头,立志要手刃仇人后再来自绝。
他遍访雁荡山方圆百里,百姓一听说来人是查探慕容宗主死因的,无不极尽配合,可是两个多月探访下来,竟是一无所得。后来他也遇见过一些原来的瀚尘宗中子弟,可他们也是毫不知情,只记得在当晚被人告知宗主亡故宗门就此解散,让他们每人领一大笔银两另谋出路。
白羽亦知宗中制度严谨,像他们这样的寻常子弟根本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信息,但又无处寻觅自己的师兄弟以及各个长老,一时间心灰意冷,只好寓愁于酒,这日来到西子湖畔的栖翼亭,见上面有片凉荫,纵身而上稍作歇息。
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几人在亭里纵谈江湖大事,只说得口沫横飞。他心念一动,这亭不远处便是繁华闹市,沿岸十几里唯此一亭,这时正值盛夏,过往行人耐不住炎热暑气,多半会在此歇脚,与其自己踏破铁鞋,倒不如在凉亭之上守株待兔,说不得哪天老天开眼,或许能让自己得到一丝一毫有关宗门血案的消息。
在亭上待了十数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里愈发沉了,只觉复仇无望,因而酗酒愈烈,整日瘫坐一团,于形貌更是不加休整,只求某天得以醉死在这烟波柳岸。
后来一日晌午,朦胧间听到一女子评论柱词,精神一振,他在瀚尘宗时学武之余常以填词谱曲为乐,离宗将近一年光景,一直困顿消乏,说不出的孤独潦倒,猛听有人能注意到亭上所刻之词时,竟如遇到了知音一般惊喜万分,之后发生的事前面已经提到,不必多说。
高且闲伸手在白羽面前晃了几晃,白羽回过神来,道:“小弟亦是了无牵挂,高兄,你继续说!”
高且闲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又在嵩山放了把火,趁众僧纷乱救火,潜入了灵堂,仔细查检了一番残烛大师的尸体,发现大师身上毫无打斗受伤的痕迹,并且面带微笑,当时我心想难道大师果真是寿终正寝而圆寂的?那残香难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故意嫁祸给布罗星棋意图引起武林动荡?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于是再次检查了一遍,可大师除了冥黄袈裟缺了一块外,其他一切都好端端的,正常的令人难以置信!不久那些僧人稳住火势回来,我便从窗户溜了。”
白羽一直注意着夜无月的脸色,发现她听到这里微微变色,心道:“莫非真的是她?”口上却说道:“这可真是奇了!那后来呢?”
高且闲道:“我下了嵩山,心里疑云密布,好不怅然,无计可施之下忽然想起人死后魂归西天,于是我驾马往西疾驰,只盼能追上残烛大师的灵魂,他便能亲口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樱虽在湖畔,距白羽那舟十几丈远,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隐约听得清楚,她向来不信神佛,听得他如此说,暗笑:“这人当真癫得可以!”
白羽直直地瞧着高且闲,等他接着往下讲。
高且闲接着道:“一天我行至渭水河边,忽然下起大雨,我正想找地方躲雨,却见一个穿着黑衣衫的女子立在渭水河边的一个小丘上,盯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暗叫‘哎哟,不好,这姑娘大雨天不在家里待着,站在河边任由雨水冲刷,那不是寻死却是什么?’我想她必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若不是因为被丈夫抛弃,那便是长得太丑没人要才……”
月光下两道寒光闪现,夜无月突然出手向高且闲射去两枚银针,去势快逾奔雷,白羽没来及阻挡,只见高且闲将头一偏,只避过一枚,另一枚却没能躲过,向后连退两步,到了舟缘,半只脚已落空。白羽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这才不至跌入湖里。
夜无月板着脸道:“你再口无遮拦,下一针定然取你狗命!”
高且闲偏过头来,龇牙一笑,白羽松了口气,原来他用牙齿夹住了那枚银针。距离不过三丈,银针射到只一瞬间,白羽自忖若那银针射的是自己,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反应如斯迅捷,不禁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