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顷清乃是空明城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凭着神乎其技的剑法播名四海,何曾被人如此怀疑,当下脸色铁青。
他名气虽大,气量殊不宽宏,而且少年得志,为人骄傲虚荣,最喜受到别人仰望称叹,是以听闻有人想要寻求高手庇佑,便找上那两人,打算揽下这“义不容辞”的责任,同时也利于自己仗义美名的传扬。
只见他拔剑出鞘,“嚓嚓嚓……”一连串轻响,绣着山水虫鱼的大屏风“喀”的一声裂作九段。曲顷清看也不看那破碎的屏风,举起酒碗仰首饮尽。
放下酒碗,看向黑脸汉子,见他圆瞪着眼,张大的嘴甚至能轻松得塞进一个鸡蛋,十分满意,哈哈一笑,提壶便给自己斟酒。
忽然,颈间传来一缕冰凉,锐利的刺痛让他察觉到不妙,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动一下,死!”
曲顷清如坠冰窖,瞥了眼身边的三人,皆是表情僵硬,显然被人点了穴道,当下不敢稍动,倾斜的酒壶渐渐注满了酒碗,兀自溢得满桌。
原来九曲神剑曲顷清对自己的本事极为自信,目不斜视,剑影一闪,屏风破碎,他只顾优哉游哉地喝酒,却没想到屏风后竟还藏着两个偷听的人。
夜无月点了曲顷清的穴道后,收回指剑,“啪啪……”一连抽了黑脸汉十来个耳光,打得他满嘴是血,牙掉一地,接着拎起曲顷清的佩剑,扎在黑脸汉的大腿上,登时鲜血狂飙。
“啊!”黑脸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裆前湿了一大片,臭气熏天。
夜无月厌恶得将他踢到一边,道:“这就是嘴贱的代价,看在闲哥的面上,饶你一条狗命!”
高且闲知道夜无月的脾气,她能忍住不杀人已是极好的了,心里淌过一股暖意,暗想无月能顾忌到自己的感受,可见对自己的情意。
曲顷清见眼前出现一个碧目紫唇、妖异而绝美的姑娘,先是暗松口气,但见她出手迅捷狠辣,野兽般的眸子盯向自己,禁不住从心底涌上一股凉意。
倪紫荆一面关切着丈夫安危:“四哥你没事吧?”一面急怒攻心地喝问:“你是谁?”
“布罗星棋,大天尊座下黑卒,夜无月!”
“啊!”曲顷清与倪紫荆同时惊呼出声。
却说那倪紫荆是泠寒阙中弟子,也是曲顷清的妻子,他们俩原随着本派人众奉各自师父之命赶往庐州紫蓬山,然而由于夫妻别离日久,相思心切,因此脱离派众,两人同行,一路晓行夜宿,玩赏登临,好不快活。
“胡说,那女魔头此刻正被关押在开封玄铁塔内,你到底是谁?”曲顷清道。
夜无月高且闲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这么多天过去,难道就没人发觉他俩已经被人救走?
夜无月淡淡的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休想!”
夜无月拔出倪紫荆的佩剑,剑尖抵在曲顷清的胸前心脏的位置,问:“你,怕不怕死?”
曲顷清只觉死神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心跳陡然加快,几乎要从胸膛冲了出来,瞄了眼妻子,又瞥瞥粗犷汉子,强定心神,正色道:“大丈夫,死有何惧?”
夜无月轻蔑一笑道:“好!”手上加力,剑尖推进了一分,鲜血沿着剑刃滴落。
粗犷大汉嘴唇动了动,刚说出个“娘的,有本事……”高且闲忙上前拂了他的哑穴,他早看出此人性情直率暴躁,恐他口无遮拦,惹怒了无月,到时候自己可也救不了他,干脆使他闭嘴了事。
倪紫荆不忍看着丈夫受苦,忙道:“等等!”
夜无月停住动作,曲顷清大松口气,心里期待着妻子将五派联盟的计划说出,这样自己便不用背上叛盟的骂名。口上却道:“荆妹,不可!”
“快说!我可没什么耐心!”
“五派掌门接到战帖后,发出英雄令,亲赴紫蓬山,啸聚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帮派,在山内外布下天罗地网,打算十天以后,一举歼灭布罗星棋。”
夜无月一直盯视着倪紫荆的眼睛,发现她眼神微微躲闪,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冷笑道:“呵呵,说谎是吧!”说着挺剑一寸寸往里刺去,曲顷清见夜无月露出杀机,胸膛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这次是真的恐惧了,忙道:“我说!我说!”
曲顷清生怕再迟半瞬剑尖就会刺透自己的心脏,用平生最快的语速说道:“数百帮派赶往紫蓬山只是制造假象,五派掌门知道夜孤魂意图声东击西,早去了玄铁塔,静候他前去搭救人质,趁机将其诛杀。”
夜无月眯起眼睛,她早觉着爹爹大张旗鼓得给五大门派发战帖之举甚是反常,本来还摸不着头脑,得知五大门派还不知自己逃脱后,隐隐猜想到夜孤魂必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明为挑战,实为解救自己,却没想到这条暗度陈仓之计也早被那些狡猾的中原人瞧破,挖好了火坑,等着他来跳呢。暗道好险,心里暗暗为夜孤魂担忧。
倪紫荆没想到共枕多年的丈夫会是这般贪生怕死,愣了一下,喃喃道:“四哥,你……”
曲顷清面对妻子的质问,羞得无地自容,闭目不语。
夜无月将高且闲拉到另一面的窗边,道:“闲哥,恐怕我得走了,我……”
高且闲打断她的话,笑道:“我能理解,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再说了,魏大哥遗志还等着我去完成,我等着你回来就是了!”
夜无月见高且闲能体谅自己,欣然一笑,倚在高且闲枯瘦的身躯上。两人望向窗外,但见乌云滚滚,江水悠悠,江面上数点孤帆渐行渐远,隐没于江天一线,想到此次一别,不知相见何日,不禁感伤起来。
怔了片刻,转身看到一幅壁画,上书唐代诗人崔颢的题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高且闲忽然想到夜无月杀手的身份,隐忧道:“无月,你如何和你爹说我们的事?”
夜无月身体猛颤了一下,她一直避讳提起这个问题,然而终究还是需要面对,沉默了一会儿,道:“闲哥,这次我将五大门派的阴谋告诉我爹后,就向他坦白,待我退出布罗星棋,便来寻你。”
她说得轻松,其实自己心里也毫没底气。
“那好,办完了事,我就在这里等你。”
高且闲似乎看出夜无月的言不由衷,神气略有些黯然。他最怕夜无月会像诗中的黄鹤那样,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