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禧堂外,凉风扑面,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到周围的海棠树上,花与月相应成趣,重重叠叠的海棠花随风过处,点点乱红飞落脚下,静谧的月光照旧打在地上的翻滚的花瓣,扰乱着玉簪的思绪。
“福晋,快回去吧,你刚用过晚饭,这里又在风口上,要是受了凉,积了食,怕是不好”一旁的碧儿催促道。
玉簪若有所思,步下石阶朝庭中的一树海棠走去,忽而又回过头摆摆手示意碧儿不要跟她,走到一处花朵繁盛的枝头,踮起脚脚凑上闻了闻,果然是香的,只是这么多的花絮子,真不知该摘那一朵下来,正在踌躇间,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仔细听去,有些沉闷。
玉簪停下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年氏,见她微挺着肚子,笑吟吟地看着她,白衣胜雪,倒是将天上的月亮也比了下去。
心头微微一颤,年氏那浅浅的梨涡能盛的下一壶美酒吧,玉簪不由得呆住了。眼睛也不能移动,愣愣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温婉如斯,浅笑如斯,还有谁不能为之动容。更不消说男人了,就连玉簪也被迷住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出来:“姐姐,怎在这儿?”
年氏走到跟前,摘了一朵海棠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对玉簪说:“看你这在出神就过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是想到月宫里走一遭呢?看你都出窍了,在想什么呢?”
玉簪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嘴里倒是说:“没有什么,过来摘几枝回去摆着玩罢了”
年氏没有再追问,挑了朵大的海棠花絮又嗅了嗅方说:“这是好的,我替妹妹挑了个好的”说着,便命一旁的丫头剪了下来,递给玉簪。
两人正聊得起劲,一个丫头跪道:“年福晋,四王爷在廊上等您呢,叫奴婢过来请福晋过去,说是庭中风大”
玉簪听后,淡淡一笑,看了年氏一眼,笑着说:“王爷叫你呢,去吧,这也寒凉的紧”
年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种表情顷刻间便换成了喜悦,她转过身往廊上望去,那里正有为她心疼爱怜的胤禛在。
别了玉簪,年氏碎步走到廊上,和胤禛并肩站着,朝庭中海棠花树瞥了一眼,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一树乱红迷蒙,树下美人衣袂飘拂,宛若仙女,这么好的女子为何看不开呢,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她口中发出,惊扰了秋梦。
“小姐,我们回去吧”玉簪转头一看,碧儿正拿出一个披风给她戴上,她一笑说:“是该回去了,你把这些海棠拿上回去”
海棠花树,一剪寒英,凉月披霜,片片落红暗飞渡。
这良夜,该有人欢喜,有人愁吧。
披风薄厚适宜,脊背上也不再凉意森森了,也不是那种织锦布料的,捂着显得燥热。玉簪暗暗想,还是碧儿心细周全,这小丫头还是这样体贴人,倒是自小跟大的,这份情实在难得。
两人行到霁雪桥那边,远远看到有人站在桥上,这么晚了,会是谁在那里?玉簪想着快步向前,走了没几步,定神一看,那不是胤禛吗?他在那里做什么?这会子不陪年微澜来这里赏月吗?
想着也觉得好笑,他也喜欢这些个吟风弄月的雅致事物?看他愁眉紧锁,面色一如平常的冷峻,没有笑容,没有喜色,没有悲伤,只是有些许烦恼上了眉头吧。
今天是躲不过了,玉簪有些不知所措,整了整衣袖,换了副喜色笑着迎了上去,走到跟前见胤禛似乎并没有看自己,顿了顿嗓子大声福道:“王爷,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胤禛回头见是玉簪,听她这么一说,倒有几分暖意从胸中涌出,看她眉眼喜人,清清爽爽的样子煞是可爱。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反问说:“你也不是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吗?”
玉簪笑笑不说话,站立在拱形弯月桥上,望着眼前这个谜一般的男子,他冷漠又英俊,严肃而认真,只是不是自己心中那个如玉般的男子,他和流丹完全不一样,流丹的爽朗,明媚的眼神是他没有的。
如果说流丹是田野里的向日葵花,灿烂夺目。那么胤禛就是这潭深井,波澜不惊,却似乎有种力量,能将人牵引住向下拉扯,却不知潭水的深度,一旦到了某种程度,便迸发出一眼清泉,甘洌而绵长。
她要的仅仅是烈日下的葵花,向阳开放,绚烂夺目,她就是要让人都知道,流丹的爱毫无保留地全给了她。
这些都是梦吧,玉簪回过神来,她已经不是那个在金山脚下和流丹斗嘴斗气的丫头,他们早已经成了陌路。也或者是这样,他们还没开始的爱早早死在了别处,尸骨无存。
流丹是爱她的,奈何命运捉弄人,她不能去爱,以前的万般拒绝到了今日只觉得荒谬不可言,她也是爱他的。只是这爱已经没了生机,它枯掉了,凋谢了,化作尘土掩埋在地下。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是夏练对她说过的话,到了此时她才明白过来。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胤禛走到玉簪跟前冷冷说道
玉簪直觉得一阵凉风从水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冷战,刚要回答胤禛,不料肩上的披风滑落,不觉用手从新搭上,待抬头一看,刚好和他眼神重叠,她一阵慌乱,手绞在披风上反倒将风衣落在了地上。
遂蹲下身子去捡。
“啪——”两人都摸着脑袋抬头一看,玉簪脸色发红,一段娇羞挥之不去,看看胤禛,额头微微冒出一层汗珠,正对着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许久,听到桥下巡夜的家丁敲打的锣鼓声才回过神来。玉簪瞥了一眼碧儿,见她正低头偷笑,瞪了她一眼,复命碧儿过来将披风给她绑好。
胤禛细细瞅着玉簪看个不停,这是新娶的福晋,清丽多姿,气质脱俗,倒是比那瑶池的仙子还要出尘,自打进门,实乃没有过夫妻之实,她总是拒绝他,不知为何。而今夜,良辰美景,风光无限,她又如此娇柔,心里的这份燥热被点着了。
半晌试探着说:“天晚了,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他想让玉簪亲口留他,只是他没有把握便这样说。
玉簪将脸转到别处,并不看胤禛一眼,嘴里淡淡地说:“奴婢先行告退,王爷多多保养身子,天晚了,还请王爷早点安歇”
话毕,退到一边,顺着霁雪桥往回走。没走到几步,胤禛突然上前狠狠拽着她的胳膊不想放松,玉簪臂膀吃疼的厉害,却不能挣脱,眼睛怔怔地对着胤禛,满是惊恐之色,她还没有见到胤禛神色如此,好似要吃了她般。
两人僵持了好久,直到玉簪实在没有力气抗争,她重重舒了口气试图甩开胤禛,只感觉耳边一阵酥麻的感觉袭来,好似春日里的杨花柔柔软软的在耳边拂来拂去,很痒又有点舒坦。不知不觉间,玉簪的身子绷得越发紧了。
只见胤禛低头在她耳边说:“你就这么怕我吗?是不是——”
玉簪被胤禛翻过身子揽在怀里,想挣脱却力不从心,她奋力拼命要离开他的怀抱,反而越挣扎越箍的紧了,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却被胤禛紧紧摁在怀里。
他轻轻拂过玉簪的额头汗湿的胎发,用手捧起她的脸颊,轻轻捏了上去。
玉簪忙将头偏到一边,不让他碰。不料胤禛用力转过她的下颌,捏着她的颔骨将头低下的玉簪慢慢抓起,手臂更是用力地揽住不可一握的蜂腰,她是那样柔软,棉如柳絮,轻似烟霞,他能感觉的到,玉簪此刻正在他怀里颤抖不已。
“王爷,你弄疼我了”玉簪挣开胤禛紧紧抓着的胳膊说
“是吗?你喜欢这样吗?”说着,胤禛又揽过她重重贴在他的怀里,他是那样温热,以至于玉簪冰凉僵硬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她不再想挣脱了,越挣脱反而越不能,就这样吧。她努力仰起头舒了口气,眼神瞥见胤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他依旧是捉摸不透的吧,如此凉夜,这般拥抱,不知他有何感想。
胤禛拥得更紧了,他将玉簪的肩膀搂起,将她的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没有理由,没有言语,只是霸道地用力紧紧抱着,仿若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所有的景色都黯然被他抛在脑后,这个夜晚,在霁雪桥上,耳畔似乎听见不远处的凤竹沙沙作响,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一段寒光乍现,忽而又明灭不可见。
玉簪呆立在桥上,任由胤禛抱着,她感觉得到胤禛淡淡的忧愁,迎着月色,这个怀抱温暖的男子似乎有种力量,能将她逐渐冷却的心脏捂得暖意十足,她贪恋起来,将头埋得更低了。
一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一分钟,一刻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刹那,他俩互相推开对方,眼神幽幽看着彼此,连一分钟都没有停留,之后便无言各自离开。
看客如碧儿般聪慧机灵又如何?她还是猜不透他们。冷峻如胤禛,淡然如玉簪,他们各自丢开对方没有一丝迟疑,就这样在这个中秋之夜上演了这一幕摸不着头脑的默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