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中秋节了,玉簪坐在窗前盯着天上那轮月亮发呆,漆黑如乌木的夜空里镶嵌着一颗洁白微瑕的白玉,这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宝物。打开抽屉,拿出紫檀乌木的首饰匣子,在最下面的隔间里拿出一块环佩,这是流丹送给自己的,玉簪婆娑着它,脑中的一幕幕如昨日,玉簪使劲想抓住他们,一伸手全都破了,眼前的月光像雾一般,锁住远处的台榭,又蒙在纱窗上,玉簪扬起眼睑,终究忍住没掉下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碧儿伺候玉簪梳洗完毕,换上嫩黄色的如意对襟袄裙,梳了时兴的凌云髻,将首饰盒子打开,挑了个簪花凤蝶珠玉流苏簪子别在发髻边,碧儿打量着菱花铜镜里的姣好容颜,叹道:“福晋真是美,换了这身装束,更添了份娇俏清丽,真是好看”
说着,又挑了朵蔷薇珠花,左比比,右看看,插在左边的尾髻上,笑着说:“福晋,你瞧,这个位置如何?”
玉簪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面色粉嫩娇柔,眉宇间一缕清愁却是脂粉遮不住的,淡淡说:“罢了,就这样吧”
起身走到外间一看,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见几个丫头正侍立着退到一边默不作声,玉簪摆摆手说:“都下去吧,今儿过节,好好闹闹”顿了顿见碧儿打帘子出来,对她说:“你打发人下去到厨房再拿些糕点盒子,还有桂花酒过来,分给众人,别忘了多拿一笼屉螃蟹来”
说着打发两个小厮在隔间安了张桌子,又命厨房送来碗筷摆在上面,见一切齐备,方命紫嫣院里的众丫头小厮坐下,玉簪坐在外间上厅,见碧儿和三四个丫头拿着食盒,捧盒子迤逦进来,使了眼色让她们送到隔间,自己则坐在桌上,挑了块芙蓉栗子糕吃就起来。
十多个小厮丫头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肥美的螃蟹,各式点心,碧儿心细,又问厨子要了几道荤素热菜搭配着,丫头小厮们都很高兴,个个喜笑颜开,望着满桌的佳肴直流口水。碧儿笑着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今儿过节,大家伙好好乐乐”
说着,递过两坛子桂花酒给他们自己斟去,她则出了隔间伺候玉簪吃饭。
“小姐,这块蟹黄豆腐不错,你尝尝?”碧儿用银匙挖了一小勺递给玉簪,玉簪用小碟子接住说:“快别忙了,坐下歇歇,瞧你,一脸汗的”
碧儿推辞道:“福晋折煞奴婢了,哪敢和主子坐在一起用饭”
玉簪尝了一口豆腐停下说:“嗯,这蟹黄豆腐果然是好的,爽滑鲜嫩,吃起来满口是蟹的鲜味”顿了顿又说:“坐下吃饭,再不吃我可要罚了”
碧儿知道小姐的脾气,扭捏了会子方才坐定,看桌上笼屉里的螃蟹还未打开,便用温水清清手揭开盖子,捡了一盘个大的出来,剥了一个在小碟子里递给玉簪。
玉簪笑笑说:“尽顾着我了,你自己也吃个,随意些”碧儿一笑,随手拿了个吃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说到一起在金陵的日子,她们一起出去玩耍,最远跑到金山脚下,还有一次遇到一位奇怪的老人,还有流丹。。夏练
玉簪沉默下来,是啊,那是以前的日子,透明的让她心碎,可现在是抓不住了,一晃眼早自己已嫁做人妇,成了京城里最夺目的雍王府里的侧福晋。
心一阵悸动,玉簪想到了爹爹,今天是十五,团圆节,他一个人在府上是多么凄清,嫁人之后只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回门,第二次也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儿了,虽说离的不远,可父女要见一面,咋就这么难。
碧儿见她神色异常,忙说:“福晋,今儿十五,听说京城里有庙会,在龙潭那块,晚上说不定还有灯会呢,这要放在我们金陵,晚上才叫热闹,秦淮河两岸灯火如虹,家家都扎上得意的灯笼,那气势真是壮观”说着,又回味了一番
正说着,外边进来个小厮打千道:“福晋吉祥,王爷要我过来传话说,晚上在寿禧堂举行家宴,让我过来请福晋过去,还说各房的主子都要去。。”
玉簪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淡淡一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便打发了他。碧儿低声说:“去吗?”
玉簪冷冷哼了一句说:“怎么不去”后,便离开桌子,进了里间,碧儿忙搁下碗筷,跟在后面,见玉簪神色如常,摊开画笔,挥洒泼墨便不再担心什么,自顾拿出绣样,将前日绣的牡丹富贵图比照着绣起来。
到了酉时初,碧儿推了推榻上睡着的玉簪,见她睡得死沉,便在她耳边吹气,玉簪觉得耳朵酥酥痒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窝说:“外面什么时辰了”
碧儿催促说:“我的福晋,都酉时一刻了,再不起来,这宴席该结束了”说着,扶起榻上的玉簪,打来温水,伺候她擦脸,又将玉簪发髻理了理,重新梳好,取了攒丝金凤镶彩瓷的簪子别再最前面。
玉簪打量自己一番说:“戴这个做什么?这么沉,走路都走不稳,快摘下来,将早上那簪子珠花戴上,不喜欢这个攒丝的”
碧儿拗不过她,只得取了来戴上,边说:“今儿是十五,各位福晋必定打扮得华贵非常,你不戴这个金凤,她们会笑话你的,这可是四爷专门为三个福晋定做的,先不说这手工如何,但行制总得遵循,这要是怪罪下来。。”
玉簪一笑说:“搁在那儿吧,现在就是不想戴”碧儿无奈,挑了其他的一件牡丹无笙琪霜簪戴在发髻最中央,又整了整说:“小姐,现在行了吧,你瞧,这牡丹簪子倒挺搭配这身衣裳的”
玉簪照了照说:“瞧你乐的,不过这簪子做的神似一朵淡粉色牡丹,大气有余,只是未免有些招摇。碧儿巧笑说:“怎么会,你连那个金凤的都不戴,还嫌这个招摇,要我说呀,凤才是招摇呢”
玉簪笑笑,摇了摇头看了碧儿一眼,说:“走吧,再迟些,怕是真散了”
两人迤逦走过芍药居年微澜院外,玉簪打过灯笼照了照,院内烛影重重,暖意十足,月亮洒满了墙外的那架紫藤,隐隐看去,如水流瀑布倾泻而下,白晃晃地泛着寒光。
身子一紧,打了个哆嗦。芍药居里树木森森,白天还好,这要是晚上走过这里,没有人陪着,也会打个寒战,因着年氏喜欢花草树木,四王爷打发下人时常留心栽植打理,这里的花草竟是府里最繁盛的,比那正经康熙赐给的圆明园里的品类还要繁多。
只是花草属阴,到了夜里,寒气上来,怕是寒凉的紧,碧儿催促着玉簪快走,并接过灯笼照着,行到一处曲折小道,两人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喵喵几声,似乎附近有野猫出入。
碧儿胆大,剁了几脚,野猫即刻停住叫唤,玉簪跟在后面,心里怕怕的,从没有走过这么幽深黑暗的夜路,很是后悔刚才抄得这条近道,原本可以绕道台榭那边的孔桥,那里灯笼依岸,火光绕梁,怎么说也比这里好走的多。
两人匆匆过了夹道小路,往寿禧堂那里行去。走过霁雪桥就到了北院门,玉簪二人相扶着步下孔桥,过了葫芦形的门洞,门房守夜的小厮见是紫嫣院的主子来了,忙打千问安,迎了上去。玉簪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由着碧儿侍立在侧。
沿着青石铺就的回廊,二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背后笑语不断,起先没留心往后瞧,待转过一处回栏,只听得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讥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紫嫣的侧福晋,走这么快不怕被绊着,这地上的石头可是不长眼的,这要是磕着碰着,让四爷瞧见了,那还了得”说着,又是一阵尖笑。
听言便知是嫡福晋喇拉氏的声音,为的是躲过她才疾走向前,哪知她咄咄逼人,玉簪不得不转身上前,福了福说:“嫡福晋,妹妹给您请安了”
喇拉氏一脸得意看着俯身低头的玉簪,好一个娇媚清丽的女子,面若出水芙蓉,清霜微下,眉间一点朱红,多了份神秘俏丽。竟比年微澜模样还要周整,怪不得四爷私底下对她那么上心,可转眼心头一笑,可是她不领情没那福分,也怪不得我了,这要是谁让让四爷不舒心,我就替四爷讨回来。
于是脸一拉,冷冷哼了一句,并不让玉簪起身,她则绕在玉簪周围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满是不屑,半晌扔给玉簪一句:“不来请安也就罢了,连爷的面也敢驳,你当你是神台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独立在别院,在嫁从夫,你连这句古训也忘了吗?”
玉簪欠着身子,耳朵里全是尖喇拉氏锐的训斥,一环环套在她身上,越箍越紧,她极力想挣脱,奈何柔弱如蒲苇,左右飘荡。身子一倾,似乎要跪在地上,跪在一边的碧儿急忙起身一把抓住玉簪的手臂,这才没有跌倒。
古训,祖制,女则,女训统统在玉簪脑中过了一遍,从没有人这般斥责过自己,从小到大,爹爹交给自己的都是古书字画,诗词乐章,女训是什么东西?偶尔翻过几页,全是些道德文章,在嫁从夫?玉簪冷笑了一句,那又如何?自己不乐意的事情,强加的富贵不要又能如何,难道我这尚书大人的独女,也是这般遭人侮辱的吗?
想到这里已是气极,霍地一下,直起身子,狠狠看了喇拉氏一眼,刚欲说话,一旁的碧儿扯了扯她的衣襟,玉簪并不理会,开口便是:“福晋说的真好,妹妹领教了,只是姐姐多多关注自己的肚子是要紧,我比不得姐姐,有王爷疼爱”
话毕,摊开双手对着喇拉氏颤抖的身体淡淡一笑,扭头便要大步流星退去。碧儿吓得不轻,呆立在原处不敢移动,两眼看着喇拉氏渐渐紫涨的面色,这是戳中了她的要害,嫡福晋嫁到王府已经好几年了,一直没能生育,年微澜才过门二年,这已经是第二胎了。
这下可是结下梁子了,碧儿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