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一番恭祝圣安国运昌盛的套话,玉簪坐在张玉书身边有点怯怯的,并不动筷子,看周围各大臣连带其家眷都十分喜庆,笑语晏晏,左右言谈甚是密切,又看了一眼对面端坐的胤禛,见他盛装一件明黄吉服,胸前挂着一串南海珊瑚朝珠,甚是打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觉得其神色略微有些严肃便不敢再多看。
抬头一看台阶上的康熙皇帝,不料他也竟往这边看来,玉簪心下一阵慌乱,忙低了头。这时康熙却道:“张大人,你身边坐着的可是你那小女?怎见她不怎么吃东西,莫非这宫里宴席上的吃食还不和她胃口?”
张玉书一惊,忙退出来跪道:“小女不识规矩,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康熙哈哈一笑,命御前的侍卫过去扶了他起来,并说:“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原是她觉得稀罕罢了,也别为难小女了,待会子若急了,还不得哭鼻子呢”
张玉书稍微舒缓了口气,依旧回到席上,却听康熙问道:“府上令爱几年几岁了?看着她高雅秀丽,眉宇气质馥郁悠然清丽异常,想到如今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儿心都凉了半截,若是都安好,定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只可惜。。”
康熙眉头微蹙,想起往日在南书房教太子读书认字的日子,自打他额娘去世,就一直宠爱着他,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儿终究是不中用了。旋即又命宫女倒酒满上,一口喝了下去。
胤禛忙劝道:“父皇大病初愈,万万不可饮酒伤身,这冬日里寒气深重,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得了,还望父皇顾念思量”话毕,无不悲戚呜咽。
康熙一笑,复答道:“哪就那么容易就着了风寒,素日都是你额娘照顾我的,不碍事,如今你也大了,在亲王府邸可好?平日间就见你郁郁寡欢,不大和身旁的人言谈欢笑,今儿这样劝我倒也难为你了,你府内人丁一向少的很,几个福晋福祚浅薄,并没有几个子嗣萦绕身边,可是清冷,今儿我便要为你指门婚事,你倒如何?”
胤禛一听,父皇要给他寻门亲事,脸上绯红,却又不敢违背,一来自家府内已经有了几房妻妾,原不想再添人加丁;二来又是父皇指婚,心中自然惶恐,忙说:“父皇隆恩自然是好的,可眼下府内已有几房妻妾,怕是不能够应承的过来,我原在这方面就不大上心,还是如往常一样便好”
康熙一听便微微有些怒意,只奈人多口杂又是自家宴席恐失了皇家气度,思量再三威严道:“也罢,这件事情容以后再议,你且先起来入席,别尽跪着”胤禛听命起身回到席上,不由得盗汗淋漓,惶恐不已,再看看皇上仿若仍旧沉寂在刚才的忤逆中,不免有些后怕,他向来都是醉听康熙的差遣,今儿不知怎的竟然违背了他的旨意,当着众大臣说出这般话来,当真是大不敬。
都说赐婚是莫大的荣耀,可胤禛心里并不这样想,他府上有一个嫡福晋,乃是皇帝指婚费扬古的女儿,性子颇为桀骜不驯,实在让人头疼;两个侧福晋性子虽好,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闹起来还不得天翻地覆;如今又听父皇给他赐婚,自然是躲避不及,忙推脱了事。
过了几个时辰,宴席结束,一众大臣和皇子们都依序退了出去,康熙略微有些醉意走在最后头,看见张玉书父女忙叫侍卫过去拦下,让玉簪在此等候这,直叫张玉书过去道:“明儿我就下道圣旨,将令爱许配给胤禛,你道如何?”
张玉书一听,脑袋嗡了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四野模糊看不清楚,待稍微稳住身子以免失态与圣驾,良久跪倒在地道:“承蒙圣上垂爱,只奈何小女福祚浅薄,怕是没那个福气嫁到王爷府上伺候,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实乃配不得四阿哥啊”
康熙冷冷就着酒意连看也不看他,便道:“朕说使得就使得,今儿看你小女容貌清俊不可多得,定是个有福之人,待嫁到雍王府内,别说胤禛不给你尚书大人面子,他怎就敢驳了我的脸面不对小女好?你且放一百个心,今儿在这席上就定下来,赶明儿拟了圣旨你只管接旨就好,别的没有什么事了,你且下去吧”
遂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了下去。玉簪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远远见了张玉书过来,见他脸色灰白,神情沮丧,十分揪心,便问:“爹爹,皇上叫你何事?为何这会子叫你过去?”
张玉书没答话,微微颤抖着身子拉起玉簪的手出了宫门。玉簪见他不肯说话,便闷闷地,直过了乾清宫殿外,见四周都挂着大红宫灯,在黑夜里灿若晚霞,随风摇曳,但见琉璃瓦上皆是一层银白,地下的青砖地上也让雪实实掩住,花白斑斓,玉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忽然就飘起了雪花,玉簪将田青羽缎的斗篷拢了拢,微微皱眉,目光凝望处,天地间如撒盐,如风絮,濛濛迷乱,又绵绵寂静了无声息。
次日,宫里太监一早便到尚书府内传了皇上圣意,张玉书战战兢兢接过圣旨叩头谢恩,又命小厮拿了几两银子过来打发下去,那跑腿的太监笑意吟吟:“恭喜张大人了,待过了年下,到春里,宫里自会安排亲王府嫁娶之事,待那时尚书大人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随即又说了好些奉承的话,张玉书一一谢过,送了出去。玉簪在澜玉斋里梳洗完毕,即刻就敢到张玉书这边请安,走到花厅,见他独立在寒风里,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卷轴,待要细看,张玉书转过头来和她对了正着。
玉簪忙上前扶着他,并问道:“爹爹何苦在庭中吹凉风,快快回到暖阁里面暖和暖和”说着,便拉过他的手,只觉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明黄不愿松开,玉簪疑虑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圣旨一张,忙追问道:“爹爹,可是宫里来人传你了,快说说有什么高兴地事业让我乐乐?”
回到暖阁里面,玉簪取来热食汤羹摆在炕桌上,又命碧儿拿了些点心糕点之类的主食搁在一边,外边丫髻又送来几样酱菜伺候着,玉簪示意他们退下,只留碧儿一人在一旁侍立。
因张玉书着了风,这时喷嚏竟然不断,一连打了几个出来。玉簪忙捋了捋他后背,又命碧儿出去打发厨房做碗姜汤过来给张玉书暖暖。遂关切道:“爹爹,好歹要注意身体才是,让老祖宗知道了恐要让她生气担心了”
张玉书喃喃道:“可怜你一番孝心了,如今。。。。”说着竟有几滴清泪流了下来,玉簪急着拿来手绢替他擦拭,见他脸上亦有了皱纹,点点银丝也冒了出来,不由得一阵悲戚,又见他泪水点点,无不伤心道:“爹爹,有什么话还不能和闺女说吗?打昨晚上回来就看你闷闷不乐的,今儿又这样,可是让人担心”
张玉书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想把昨日皇上要赐婚一事说出来,又怕玉簪听了会承受不住,她向来依着自己脾性倔强不屈服,倘若因着赐婚一事儿出现什么差池那可就不好了,素日知道她心里住着别人,眼看着年纪大了到了婚配的时候,没曾想还没到怎么留意这件事儿的时候,倒有人替她做了主,许了人家。
那日抵京,见她和那个流丹公子很是投缘,时常一起说话聊天,又听碧儿丫髻成日打趣玉簪,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如今圣上却将她赐婚与胤禛,不知她做如何感想,若是只当和流丹是趣味相投,并无半点情思那还好办,若是情义缱绻,两情相悦,自是有点麻烦,他知道自己的姑娘一旦认定了的事儿,便再也不能移了。
不觉将他难住。玉簪见他也不说话,眼神愣愣地,遂端来刚煮好的姜汤递给他说:“爹爹,快趁热喝了它,待会子出出汗便好了”
张玉书端起一碗姜汤径直喝下,玉簪忙说道:“别烫着,刚煮的恐烫着肠胃”眼瞅着一大碗姜汤被他喝下,玉簪着实捏了一把汗,良久才说:“爹爹,饭菜尽数备好了,你最喜欢吃这个青瓜酿,快尝尝看,这是我特意从南边带过来的”说着要给他夹一块过去。
张玉书将她拦住,心下一沉,隔了半晌才说:“簪儿,不是为父狠心,实在是圣命难违,我原想你能承欢膝下过几年舒心日子,不料前儿带你进宫闯了大祸”
玉簪疑虑不解,从未见过爹爹如此自责,从来都是笑脸迎人,自信满满,为何如今如此伤怀,忙问道:“爹爹,到底怎么了?没得让我焦心,你且说出来听听,我怎会怪你”
张玉书遂道:“前儿进宫,皇上见你娉婷独立,甚是看重,遂要将你许配给雍王做福晋,可不刚才就送来圣旨了,倒不是真不该带你进宫是如何?”话毕,不由得悲恸不已,咳嗽了几声,待喝了口汤羹方才静下来。
玉簪夺过那道明黄圣旨,摊开一看,果然写着几个大字,待看到‘将张玉书小女玉簪赐予雍王胤禛’时,只觉五雷混顶,一下没了主意,愣愣地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眼角微微泛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