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月里,流丹每日定要往玉簪这边跑找她玩耍,不是寻了她一处聊天,便是找来竿子钓鱼网虾之类的把戏,还常常在一屋里下棋,写写画画,无不亲密,夏练每每见了他们这般相处融洽甚是难受,尽是一肚子的酸水直往上冒,唯恐避之不及。
这日,船行到了通州地界,玉簪老远就望见一座八角砖塔立于眼前,待细细看时,倘有一株数米高的古树浓荫华盖,蓊蓊郁郁,立于塔顶,甚是惊奇,便说:“前面可是燃灯佛舍利塔了?到了那儿也该弃舟登岸,只是你看那塔顶竟长着一株老树,好生壮观,未免有些奇怪”
流丹顺着指向望去,果然一株大树盖在燃灯塔上,极目一看,叶片都已落光,盘根错节生长于顶部,的确不凡,低头寻思了一番不得其解,正欲开口说话时被一旁的夏练打断:“那树是菩提,也不知什么时候长在那里的,人人都说是那塔身的人间伴侣,燃灯塔原是一尊金鸡化身而来,因佛祖派来的苍鹰被运河水怪吃掉,佛寺里的一株菩提种子见金鸡形单影只甚是可怜,便飞落在它头上,日日为伴,以致最后两人幻化为这一塔一树。”
玉簪甚为感动,喃喃道:“要是谁能这般对我如一就好了”不料一旁的流丹不知怎的就留心听到了,便走到玉簪近前,和她一同扶在船舷上,双目望向远处的燃灯塔,神情认真炙热,好半晌才轻轻说出一句:“姑娘要是知道我这心里没有一刻不被姑娘占着,便是和那菩提一般扎根在塔上,永志不移了”
玉簪一听流丹这话,立马脸红耳赤,忙转过身去不理睬他,生怕被夏练等人看着,失了身份,之后便急着回了船舱里面。夏练倒是如没听见一般,呆立在那里,迎着瑟瑟寒风暗自哀伤。
流丹着急跟了进去,见玉簪坐在窗户边上发呆,趁她不注意,俯身在她眼睛前面挥了挥手,玉簪惊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流丹,便笑道:“我当是谁了?可是唬住我了,刚才江上风大受不住就到舱里来避避,眼看到了通州了,你有何打算?”
流丹随即坐下,倒了杯茶水递给玉簪道:“等到了京城,便有四王爷府上的人来接我,自是安排好了的,不必担心”玉簪疑虑了片刻,又忆起夏练说起过王家和雍王府的关系,便明白了几分,又汲了口茶水道:“那是极好不过的,想必是王大人安排好的,自不必担心”
流丹心无比欣喜,玉簪竟也是关心自己的,如今打听我何处落脚,也不枉了我一片真心,又想到今后到了京城,如若能经常来往,那就再好不过了,便说:“倘若姑娘不嫌弃,等到了京城,我定当去尚书府拜访,还望玉簪能成全才是”
玉簪浅笑不语,内里倒是喜级,片刻停顿方说:“如今已到了十一月间,天寒地冻,都中怕是更冷,这时节还要读书做学问可要为难你这个富贵闲人了,过了冬天转眼便是春闱考试,再怎么坚持还是要竭尽全力的好,你说对吧?”
流丹无不点头。心下暗暗道,可是要考个功名出来给她瞧瞧,之前都打过保票了,非玉簪不娶,可是要拿出点真才实学博得她美意垂青才是。
两人相淡甚欢,不觉船已驶到码头,玉簪出舱一看,见众人都忙着搬运行李到了岸上,四下寻去,见碧儿拿着一包行李正朝这边走来,玉簪见她满头是汗,问道:“看你,也不慢点,一头的汗水,这要是着了凉那可怎么办,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碧儿点头,忙扶起玉簪步上石阶上了岸。夏练见众人都已收拾停妥来到岸上,遂一并付妥船资,寻了几架马车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驶离码头,踏上京畿之地。
过了几个时辰,玉簪在车里暗自发呆,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到爹爹那里,便打来帘子一看,四周商铺林立,人群熙熙攘攘,都堵在一个门楼前面,顺着那里往前一看,一座朱红色高大城门立于眼前,好不威武。
见夏练骑在马背忙问:“这会子到哪里了?怎还不到我爹爹那里,可是还有多久才到?”
夏练收紧缰绳,淡淡一笑道:“姑娘可是急的很,这会子刚到朝阳门外,待进了内城恐还要走上一段路才可以到”
玉簪道:“果然到了京城,就这条街道也比麒麟街宽阔热闹的多,你看那边有好多卖糖人的小贩,五颜六色的好不漂亮”
夏练边笑边过骑马过去买了一个过来递给玉簪,并说:“这个可是京城独有的甜食,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玉簪拿过一看,竟是个青色蚱蜢立在一株花草上,格外鲜活生动,拿着转了一圈还是舍不得吃,夏练笑道:“喜欢的话,改明儿我再给你买几个,京城各大街口都有这东西卖,看着挺好看的,吃起来也确实不错,甜丝丝的”
玉簪笑着打发碧儿过去将后面马背上的流丹喊道前面来,流丹一见帘子内的玉簪巧笑便问:“姑娘可有何吩咐?”玉簪不顾夏练还在外面侯着,一股脑儿将流丹叫来跟前将糖人递给他并说道:“这个留着给你吃,我看着怪好看的,舍不得吃索性送给你好了,也省的我惦记”
流丹接过一看,笑着说:“可是夏公子给你买的,怎好又送给我,还是你自己拿着吃好了,别舍不得吃,我看着大街上指不定还有多少这个了”说着便递回给玉簪
碧儿忙接过,瞥了一眼玉簪,笑道:“大家都不要,那我可拿去吃了,这个糖人在南边可是少见的,你们都别眼馋”说着,径直塞在嘴里咀嚼起来,那样子可是将玉簪给逗乐了,便啐道:“可是你个丫头有口福,大伙你让让,我让让,结果你倒拿了去”
几个人一听都哈哈笑起来,夏练也不能免俗,连连叹道,还是这碧儿丫头诙谐是好的,倒替我们这几个解了围。流丹玉簪一听都乐不可支,三人说说笑笑,走过朝阳门,到了内城。
但见四野仍是处处雕红刻翠,各间商铺招牌至有高三丈者,中有茶叶店,高甍巨桷,细隔宏窗,刻以人物,铺以黄金,绚云映日,洵是伟观。这样一排过去,竟有好些,诸如米铺,绢花铺,靴铺,绸缎庄,胭脂店,茶馆,酒肆,饭馆,客栈,一切应有尽有,玉簪不觉眼花缭乱起来。
才走了不到一刻钟,看见一个高鼻梁深眼窝湖蓝色眼珠的高长大汉,甚为惊讶,一旁还有着几个官员打扮的男子一路跟着,点头哈腰,忙个不停。待行到一处牌楼那里,玉簪见前面有几个人聚在一堆,眼睛朝他们这边看来。又看到夏练急急骑马过去和他们攀谈起来。
过了一会,夏练引他们过来,没等玉簪问话,那几个人里头微胖的活计倒先开口说:“小姐,我们是张大人派过来接你的,大人这会子还在内庭办差事不得空,所以就让我们来接你回府了”
玉簪端坐在马车中,也不出来瞧瞧他们,微微应了一声,车夫随即调头,转到东面的一条胡同,跟在几个伙计后头,徐徐前行。
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太阳也渐渐西去,待过了七八条大街,绕过四五条胡同,马车终于在一处深巷中停稳,玉簪下车一看,周遭两侧都是宅门深闭,偶有几家敞开着朱红大门,又看看前面,几个旗人打扮的孩童路上玩闹嬉戏,手中捏着蝈蝈吱吱叫个不停。
微胖的活计笑迎道:“小姐,这儿就是尚书府了,大人在京城置办的宅邸,这边请把”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进了府内。
玉簪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虽不如在金陵时处处透着精致生活趣味,但算上这四进院落也是大气的很,待先前那个伙计领着众人参观了一番,遂回到一处厅堂坐了下来。
玉簪看看四周陈设,倒和自己在金陵时家中摆设一样,心上倒有几分亲切,那伙计笑着对众人说:“我是这府上的管家,唤作海富,各位公子小爷如果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的可以尽管讲来,不必拘谨才好”
夏练拱手道:“管家何必如此客气,礼数方面还是要向你学习才是,我们这几个不懂规矩巴巴跟来,倘若有不便的地方我们改日再来也无妨”
玉簪打趣道:“有什么妥不妥的,今儿晚上海富你就赶紧备饭便是,大伙长途奔波,一路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罪,将好吃的好喝的尽数拿过来便是,这北边的风味大伙想必不怎么见过,就多多准备些来”
海富无不领命连连点头。又让底下丫髻端来茶点一一伺候着,方退了出去。玉簪见众人疲惫不堪,看看流丹这时也有些倦容,神色疲倦无精打采,便笑着说:“王公子此刻怕是急着去拜见雍王爷,无奈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看你无精打采定是这个缘故?”
流丹正欲答话,便听外间丫髻细细道:“老爷回来了”,又见帘子一开,一个着顶戴花翎的一品大员从外间进来,开口便是:“未曾迎接各位,还望恕罪”声音煞是清朗浑厚,玉簪见是爹爹进来了,忙从椅子上起身欲行礼请安,张玉书忙上前拉起玉簪慈爱道:“这一上可是清瘦了不少,你看你眼角都红了,这些天定是没好好休息”
玉簪鼻子微酸,听到爹爹这样关心自己,不免淌泪流涕,张玉书笑着拍了拍她说:“都快成大姑娘了,还这样钻在我怀里撒娇,这一屋子人可都看着呢,待会子又要笑你了”
玉簪这才好些,支起身子将夏练流丹一一介绍给张玉书认识,张玉书见到流丹一看,觉得有几分眼熟,听玉簪介绍才知是王守正的儿子,心下暗暗道,这为公子生的样貌清俊,声音也浑圆端正,倒胜过他那父亲一大截。待介绍到夏练时,张玉书眉头微微一蹙,捋了捋胡须,又听玉簪讲是他一路护送自己抵京的,心下无不感激了一番,原来圣上将这差事交代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玉簪亏得没将自己在济宁一带遭遇的强盗之事讲出来,要不然不知道张玉书有多担心后怕一番了。张玉书沉吟了片刻,一一谢过众人,遂打发下人送来晚饭,这时已到了晚间,众人围坐在一起用饭,又说说笑笑,将一路上发生的趣事讲给张玉书听,乐得他大笑不已。
好久没有这般亲切和顺地一起吃饭了,玉簪感觉十分美好,看看年迈的爹爹偶有几根银丝显现发梢,心里有些异样,但这种心酸却被相聚的欢笑幸福紧紧包围;看看流丹,他是这样风趣诙谐,连夏练这样深沉不轻易吐露心思的男子这会子也喝了好几盅白酒,看着这一切,玉簪笑得很是甜美,但愿一切能如这般美好令人心醉,这都中的冬天倒不是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