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到了秋分这一天,玉簪每每想起那日在园内何氏那双绝望清冷的眼眸都有阵阵凉意袭来,似霜雪般冰凉冷彻寒骨。这日早起给老祖宗请过安聊了一番,聊到何日动身去京城之事,玉簪不觉泪水连连,因着刘氏年老体弱不便前往之嫌,倒替姨娘何氏鸣不平。
刘氏微微抚弄玉簪饱满的额头,见她一袭宝蓝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衣袖翩翩,腰身瘦削适中,下着鹅黄底白玉兰长裙,头上梳着简单的碧螺高髻,眉心一点桃红。心上好不怜爱,伸手上前捧住玉簪粉嫩的面庞轻捏:“不日就要去都中了,我是年纪大了,受不得风寒去不成的,你姨娘不忍过去将我抛下不管,我原是劝过她的,可你知道的,她受不住你爹爹的脾气,怕是不能和你一块去的”
玉簪轻轻将刘氏耳际的银丝拨弄整齐,看着她不做声,命丫髻青儿拿过来一块玉露青瓜糕递给刘氏,自己掰了半块喂给刘氏并说:“老祖宗向来是疼爱簪儿的,这回我要去京城了,可要时常想我才是”
话毕,神色凝重,不住用手绢擦去眼角的泪珠,碧儿在一旁不忍道:“小姐,去都中原是件高兴地事儿,你不是经常就想过去看望老爷吗?这会子怎就这般泪水横流,劝也劝不住,老祖宗是舍不得你离开身边,你这样哭泣流泪可是要让它老人家担心的”
青儿也一个劲地劝玉簪不要伤神,恐哭坏了身子老祖宗必是要难过伤神的,可是要高高兴兴聊会天才是。玉簪见两人都劝自己,便止住眼泪,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吃在嘴里,方又喝了半盏茶才好些。
刘氏见她心上云开见日,露出笑容便笑道:“我家簪儿是最乖的,下个月初二就要起身去北边了,这几日就让下人打点好行李预备着,到时就不慌乱忘记要带的东西了。”话毕,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吩咐了行李物品都要准备什么的,复又嘱咐碧儿在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小姐等等一干事情方才作罢。
玉簪无不领命,又聊到晌午吃过午饭才回到后园闺房坐下。碧儿拿出楠木铜锁箱子,将上面的灰尘掸了掸,又拿来湿布细细擦洗了一番,玉簪见她忙前忙后,心里有点烦闷,于是便说:“可否停下来坐坐,陪我说会话?”
碧儿拿出一件雪狐大衣,将其叠好放置在箱底,才说:“小姐,我将这件厚一些的狐狸毛大衣给你找出来放在箱子底下,等到了北边好穿,这件衣服原是老爷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在这南边竟穿不着,没想到这会子会用上,老爷真是细心”
话毕,又在屋内来来回回忙起来,玉簪见她似乎没听到自己说的,便自己踱步到内间书房,找了本诗集拿出来读读。
碧儿见小姐静坐在案几边,手持湖笔临写诗集,很是认真专注,便不去管她,仍旧准备着行李物品大包以备他日启程前往都中只用。
收拾的差不多了,该装箱的都装了,碧儿见眼下无事,便问道:“小姐,东西都备好了,你看还缺什么没有备下?我好准备齐全”
玉簪笑道:“还有什么没有的?到了都中你会觉得我们这里的东西太过土气,怕是要将好些东西扔了的?你只管备些路上必备的诸如厚毯子,毛皮大衣,御寒的东西,汤婆子,还有别忘了备点抵御风寒的草药之类的,等到了爹爹那里,不知道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见过了”
碧儿睁大眼睛,吸了口气,疑惑问道:“那这些首饰什么的要不要带了?我原是很喜欢小姐戴着这些翡翠玉雕之类的饰物,可是小姐素日喜欢雅静,倒不摆弄这些东西,白白搁在这里太可惜了,我道去了京城会用得上,就给你装在盒子里面了,你倒如何?”
玉簪停顿了片刻,忆起娘亲留给她的一对秋蝉翡翠挂件还搁在梳妆台内的抽屉里,便命碧儿过去取来给她。片刻,碧儿拿着一个楸木螺钿镶嵌首饰盒递给玉簪,一打开里面便见一对翡翠秋蝉熠熠生辉,通透明亮滴翠。
碧儿叹道:“好一对秋蝉,生生是全身透亮发光,真是一件好东西,素日不见小姐戴着它出来,倒是没有亲眼见到,今儿可有眼福了”说着,将眼睛都瞅在上面看,一刻也挪不开。
玉簪取出一个挂件,细细摸着微凉通透泛着清淡光亮的秋蝉,神情恍惚,仿若看见母亲笑靥如花般出现在眼前,裙摆飘飘,素衣胜雪,肤若粉桃,亮丽多姿站在她面前微语浅笑。
碧儿见她神情恍惚,便上前推了推玉簪臂膀道:“小姐,你看还是将这个首饰盒子搁在箱子里带到京城是好的,这是贵重物品,想必是小姐极喜欢的,这对秋蝉看着就不是俗物定要好生保管才是”遂要拿了它放在箱子里。
玉簪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翡翠挂件放回在盒子里递给碧儿,并嘱咐她收拾好,不得遗失了。碧儿连连应声道:“姑娘放宽心好了,定将这个盒子好好收着,到了京城拿出来给小姐瞧瞧,这会子就放在箱子里以免走的时候慌乱将它忘记带了。
玉簪连连点头,依旧拿起一本诗集仔细看去。碧儿在一旁将该准备的东西都放在一边整理好,搁在楠木箱子里,满满一大箱子东西,还尽挑眼下用得着的必备物件。等一应东西装好,已是到了黄昏夕阳西下时分,玉簪不觉已经抄写了厚厚一沓诗词,顿时只觉手腕酸麻不堪,遂停下,踱步到廊上散散步。
碧儿闲下来便跟在玉簪后头走到外间廊上,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园内黄昏树影斑驳,昏黄的余辉暖暖打在秋叶上,满是柔和暖意。
碧儿望着远处的紫藤花架,花簇早已凋谢飘零,唯有浓绿藤条在秋风斜阳下熠熠生辉,光鲜如初。却不知夏日的粉蝶黄蜂都飞往何处?他们如今杳无音讯不可知晓,都过得还好吗?
玉簪倚靠在横栏上百无聊奈,伸手摘了一朵秋海棠过来给碧儿插在头上,碧儿满眼笑意道:“小姐可是顽皮的紧,就不怕掉下去落在花枝上压坏了海棠,你是个惜花的人,怎就连这个也不知道?”
玉簪听后哈哈一笑,也不言语,只是端端看着碧儿发笑。碧儿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在笑什么?我瞧见你笑得那样一头雾水,你可要给我说道说道”
玉簪闲步廊上,转而一笑,神色浅淡微醺:“你瞧这海棠艳丽多姿,娇嫩柔美,可是配得上你的,改日给你寻了好夫婿就嫁了吧,也别随我道北国去受冰霜寒冬了,你道怎样?”
碧儿一听要赶她走,立马脸上颜色变了,一脸委屈无处诉说,几欲要哭的样子,半晌忍住憋出一句话来:“我原是太太领进门的,如今蒙受小姐恩惠伺候姑娘饮食起居,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怠慢,如今你要赶我出去那也是我的福薄无法继续伺候姑娘,只是念道伺候了小姐一番,待送小姐到都中再撵我也不迟”
话毕再也忍不了嘤嘤哭出声来。玉簪见她有几分当真,便笑着打趣道:“碧儿可真是爱演戏,真真是将我也骗的感怀涕零,你看我不挠你几下”说着要过去挠她胳肢窝。
碧儿见不可隐瞒,忙躲着边笑边跑道:“秋海棠又叫相思草,我道姑娘可是心中暗暗思念着谁,才将其摘下戏弄我了一番,可是真的?”话毕,急忙跑到屋内,将门闩堵上,在门内大声喘气。
不住地说:“改日到了都中定回明老爷,说小姐大了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嫁了方了了我这一番心思。”话毕,只听得外边叮叮当当敲门声不绝于耳,玉簪疾呼到:“好个碧儿,牙尖利嘴,我只说了一句你倒抵了几句,待会子开了门你别出来,出来我就要你乖乖降服,再给你发髻上戴上几朵海棠,看你还闹不?”
碧儿忍不住笑道:“小姐,还要给我戴花,改日到了京城,由不得你不戴那大朵的牡丹抑或是芙蓉端的好看喜人,先前我是做梦梦到过姑娘是那牡丹国的王后,指不定日后不会贵不方物,我直道如今好好伺候主子讨主子欢心,将来可要好好沾主子一番光辉才是正事,你道怎样?”
玉簪在门外气急,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一个劲地将门环扣动,搅得后园动静异常。不出一刻,便从北边正方房过来个婆子,那婆子走近一看玉簪见她面色不悦,脸红耳赤,一言不发呆坐在廊上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在北边就听见这里吵吵嚷嚷,老祖宗听见打发我过来问问。
玉簪瞥了那婆子一眼,恨恨将刚才的事情讲了,婆子一笑,走到那扇问外扣动门环大声说:“你个小蹄子这会子轻狂得很,待会子出来定将你带到老祖宗跟前给小姐赔罪不可,快快开了门是好的,要不待会子就要吃苦头了”
碧儿一听要将她带到老祖宗跟前问话,立马拉开门闩,迎了出去,玉簪见她神色慌乱扑哧一笑:“现在可好了,我可保不了你了,你且跟她过去老祖宗那里问话吧,乖乖地过去才是好的”
碧儿一听那还了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今儿可是玩笑开大了,便扑通跪在地上大哭:“小姐你要救我,我伺候小姐一场,从来没有经过老祖宗训斥过,今儿要是跟了嬷嬷去,那还有什么脸面再伺候小姐,就是这府上我也没脸待下去了,小姐你知道我原是玩笑来着,只是不要真的恼了我”
玉簪见她涕泪横流,知是碧儿知道轻重不敢再造次浑说了,遂摆了摆手对那婆子说:“你且过去回明老祖宗,就说我和碧儿在玩闹,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那婆子领命退了下去,出了后园。
碧儿见玉簪这样说话,便破涕一笑,仍旧跪在地上说:“小姐可是要了我的命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没分寸了,可是这都是事实,姑娘有朝一日大了自然就明了了,现在我是多嘴的厉害,望姑娘赎罪”
玉簪微微道:“你我主仆二人定当团结一心,素日我拿你当亲姊妹看待,定要尊我的言语行事才好,将来到了京城规矩更是繁复杂乱,现在不好好改的话,就怕以后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就怕连你了被拖累了”
碧儿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感激,素日和姑娘玩惯了,便失了身份,这样想来才是自己的不是,于是低头将此番话语细细回味了一番,不觉心中多了份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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