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妆扮妥帖的沈依依,卸冠去鞋,怕弄皱嫁衣,直腰坐着圆凳,衣摆在朱毯上铺开。手肘抵着桌面,双手交叠支着下巴,蔫耷耷地歪着头,相当不安逸地抱怨:“章姨,快未时了,都干等一个时辰了。”
“呃……”章氏尴尬的笑着,“裕亲王府在西北角,我们沈府在东南角,隔着半个小内城,平日快步都要走大半个时辰。迎亲队伍必须要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走,婚姻才能踏实平顺,自是要多费些时间的。”
沈依依郁闷地翻了一个白眼。
“当年你章姨寅时就开始准备都手忙脚乱的,没想到,唉,到你这居然都不花时间的。再等等,应该快到了。”章氏转头吩咐:“念巧,你去前厅守着,迎亲队伍一到,就回来禀报。”
“夫人放心,念巧省得。”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窗户下干什么?”院中突然响起沈忆灵的声音。
“砰~呜~”两声熟悉的闷哼声,沈依依和章氏相视而笑。
章氏整整神摆出严肃的样子,一拍桌子道:“两个小兔崽子,还在磨蹭什么呢?还不给我出来。”沈忆枫沈忆书两兄弟你推我我推你,慢吞吞地挤出来,垂首立在门前,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
“早和你们俩说过了,今日你们大姐出嫁,依照习俗出嫁当日兄弟是不能进新娘闺房的,会带来晦气的。你们不准进屋,好好在外面反省。”
沈忆灵迈步进屋,转身高傲地看着门神两兄弟,示威性地笑着。沈忆枫没好气道:“多管闲事。”沈忆书也不高兴地对着他二姐做了一个鬼脸。沈忆灵无所谓地耸耸肩,心情倍儿好。
“章姨,大姐,娘亲让我来传个话。说是迎亲队伍已经到小南门了,让你们一定好尽快准备好。”
沈依依单手撑着脸,侧头望着沈忆灵道:“早好了,都傻等一个多时辰了。”沈衣领眨眨眼,上下看着沈依依,“那凤冠呢?霞帔呢?宝鞋呢?”
“那边放着呐,光直挺挺地坐着就够累人了,傻了才没事儿都顶着砣石头呢。”沈依依申申胳膊扭扭腰活动微疆的身子。“哇~真是六龙三凤龙凤冠,好漂亮啊!”沈忆灵跑到凤冠前,食指小心翼翼地轻碰凤嘴龙尾,羡慕看着沈依依:“大姐,你命真好!”
沈依依失笑:“傻丫头,一个龙凤冠而已。你只是看到它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有看到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亲王正妃是很尊贵的身份,可若想坐稳这个位子需要汲汲营营一生,不是所有的门庭都能如我们沈家这般和乐融融的。二妹,无情最是帝王家,不要羡慕这些浮华,以后你一定要找一个知你疼你真心爱你的人,知道吗?”
沈忆灵有记没有懂,受伤后才恍然明白。
第一次听到依依对这门婚事的顾虑,章氏些微伤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选择无声地祝福。
“夫人~夫人~到了~到了~,亲队进巷口了。”念巧兴奋地边跑边喊。
“冬儿圆圆,快,给大小姐穿鞋。忆灵给你大姐披上霞帔。”章氏拿起龙分管,仔细的给沈依依戴好。
“哇,姐姐好漂亮!忆书长大后也要娶一个和姐姐一样漂亮的新娘子。”沈忆书欢快地拍手发表宣言。
沈忆枫笑着摸着沈忆书的脑袋:“嗯,不错,四弟真是勇气可嘉,目标如此远大。按你现在的生长速度,可要加油了哦,至少增加三倍的饭量还是有可能超过大姐的七尺七身高。”
沈忆书看看颀长的沈依依,再看看矮短的自己,很是受伤。
小忆书被打击,沈忆灵不开心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有本事你先长个七尺七出来看看?”
沈依依望天: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连中两枪!七尺七肿么了?放现代就一顶级麻豆!我麻豆,我骄傲!
新郎官秦守疆,头戴八宝青龙紫金冠,身着盘龙祥云大红袍,脚蹬织锦青云靴,下骑毛黑油亮玄墨马,英姿勃发,贵气逼人。
迎亲长队一到,沈家奏乐鸣炮相迎。
秦守疆旋身下马流畅利落,把爱马交予护卫,由喜媒导路,领着亲队进入沈府前厅大院。彩舆落地,秦守疆面带笑容走进前厅,依礼叩拜岳父岳母大人沈怀安和柳氏(平妻,有资格接受叩拜),循例请求岳父岳母把新娘交予他,承诺会珍惜呵护她。按俗,走个过场而已,结果自然是应允的。沈府和裕亲王府一样亲眷极少,到是省去一道拜见长辈的礼节,直接由喜媒引到,在沈怀安亲柳氏程陪同来到沈家祠堂,三跪九叩,上香行礼。最后,秦守疆按例再次叩别沈怀安和柳氏,感谢他们辛辛苦苦养成新娘,他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娘子。
礼闭,留下彩舆在院中,秦守疆领着亲队出府在门口列队等候,心绪飘远,百味掺杂。
喜媒带着侍女,领着抬着小喜轿的轿夫,进内院到香闺接新娘。
侍女麻利的铺好红毯,沈依依在喜娘一大推吉利话中,由章氏牵引着上了小喜轿。坐在喜轿中沈依依突然想起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辈子,她晕轿晕马车!幸好迎亲走得极慢,这晃荡程度应该能挺得住,不过即便不吐也得晕乎一天,行礼时万别出错丢人才好。
三跪九叩大礼拜别了沈怀安的养育之恩,叩拜了柳氏章氏,告别了弟弟妹妹,沈依依噙着一抹笑转身走向彩舆。
顿住,回首,突然冒出一句:“不是还没哭嫁吗?”原本笑容满面的沈家众人面皮疆了疆,谁都听得出来沈依依是埋怨他们没人抹泪,极有默契地集体保持缄默无人接话。喜媒弱弱地小声提醒:“是新娘哭嫁的。”
“哦!那算了,就当没说过。”沈依依语调以为冰寒,喜媒打了个哆嗦,有预感今儿这喜钱不好挣。
大姐的萧索背影,当然是沈忆书小朋友心里作用,虽然他不理解为啥这么喜庆的事,大姐非要他们哭不可。担心大姐伤心,沈忆书猛然扯开嗓子干声哭嚎:“姐姐啊姐姐!你不要走啊!你走了忆书可怎么活啊!”
沈家人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忆书表演,喜媒和亲王府侍女掩面偷笑。右脚踏上彩舆梯的沈依依,背身僵直,喜纱下的面皮直抽抽,哭笑不得:这还不如不哭呐!
思绪走远的秦守疆,猛被沈忆书这几大嗓子嚎回了魂。透过彩舆纱帘,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朦胧的朱色倩影,以及后面张牙舞爪干嚎的小男孩。玄深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礼炮鸣响,鸣锣喝道,鼓乐喧天。新郎官秦守疆打马领路,迎亲长队起行。新嫁娘沈依依乘二十四人所抬龙凤彩舆,侍婢随其后,手执鎏金镂空雕花香炉,氤氲之气达数百步。
迎新娘回府之路必须走另外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又叫走“不归路”。裕亲王府在小内城西北方,沈府在东南方,来时是由西往南,回路则应由东往北,因此归路必须经过东市大街。
裕亲王大婚,皇上亲赐良缘,迎亲仪仗浩大,百年难得一见。四方城城民早早汇聚于东市大街,酒楼茶肆座无虚席,临街座位价格涨了几番还难以预定。
未进东市,便能听见鼎沸的人声。秦守疆打了一个手势,护卫队训练有素进入东大街开路。迎亲礼队刚一进街,东大街百姓的热情瞬间被点燃,欢呼尖叫。
龙凤彩舆一进街,霎时漫天花雨,七彩花瓣迎风漫天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沈依依死忍住撩开喜纱亲眼看一看的冲动,这彩舆虽然极稳不晃荡,可四围全是纱帘,外面的人可以看清楚舆中的一切。沈依依一直梦想能在漫天花雨中花嫁,这场人工花雨,是她花大价钱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当然花的都是老沈的钱。
短暂的寂静后,是人们轰然爆发的激情,护卫队好几次差点让失控疯狂的人们突破了防线。
秦守疆静静看着天空飘落的七彩花瓣,幽深的眼中漾起点点笑意,有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在冰封的心底悄悄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