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司空巷的叙述后,我终于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过程她只是空洞的望着医院对面的白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几天前她忽然接到她妈妈的一条短信:巷巷,如果别人怀疑妈妈,你要相信妈妈没做错。如果妈妈有一天觉得太累而逃避,你不要怪妈妈,妈妈永远爱你。
司空巷反复读了几遍这条短信,不得要领,就回拨了回去,那端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人接听。后来她又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听。她又打了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
她开始慌了,觉得有点反常。她妈妈几年前当起了全职家庭妇女,一般情况下都待在家里,不喜热闹,不爱出去逛街也不爱跟邻居打麻将。用司空巷的话说就是,那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女人。
她赶紧给爸爸打电话,司空爸爸却淡淡的说:“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啊。”
她追问道:“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司空巷父母的感情一向不好,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这也是司空巷离开了生活了18年的青岛独自一人去上海读书的原因之一。她经常说:“他们怎么不离婚呢,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要是为我好的话,早就该离!”
司空爸爸看瞒不过去了,支支吾吾的说:“就昨天争执了两句么。你也知道的,我跟你妈吵架还不是经常的。”
“我妈给我写了条奇怪的短信。”司空巷把短信的内容跟他爸复述了一遍。
司空爸爸无所谓的说:“你妈一直有点神经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还上班呢,不跟你说了啊。”说着挂掉了电话。
司空巷挂了电话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劲,定了当天的机票就飞回了青岛。
她下了飞机刚开手机,发现几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全是爸爸打来的。
接着是一条短信:巷巷,你妈出事了,速回。
司空巷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当时眼泪就成串的珠子般的往下掉。一个好心的阿姨走过来扶起她问:“怎么啦姑娘?你没事吧?”
司空巷顺势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说:“没事……没事,我妈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然后跌跌撞撞的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哆嗦着手拨通了她爸的手机:“爸,我回来了,我妈,我妈她……”
“巷巷,你直接来医院吧。”司空爸爸的声音惶惶不安,给了司空巷一个地址,司空巷又机械的报给了司机。
守在抢救室外面的司空爸爸一见到司空巷,激动地说:“我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我就赶紧回家,一进门就发现你妈她……没想到这次你妈这么过激……你妈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司空巷打断她爸爸的话:“我妈到底怎么了?”
“你妈,你妈服了过量的安眠药……里面正在给她洗胃。”说到这里,司空爸爸紧张的朝抢救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司空巷对父亲的憎恨之情忽然涌上心头,直觉是父母的吵架导致了母亲的自杀。她怨恨的看了眼她爸,走到抢救室的门口,顺着窗口往里看。
里面病床边上站了一圈医生和护士,她看不见妈妈的脸。想到妈妈生死未卜,想到收到妈妈的那条短信很有可能就是绝笔,司空巷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接着她又狠命的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种不祥的念头甩掉,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司空爸爸走过来拍了拍司空巷的肩膀,说:“巷巷,别太伤心,你妈妈会没事的。”
司空巷冷冷的甩开了他爸爸的手。
这时,司空巷看到妈妈床头那个不知名的机器突然没了波形,取而代之的是,直线。
就算不知道那机器叫什么名字,就算不知道那机器是干什么用的,看了那么多电视剧的司空巷还是明白了,那直线代表了什么。
她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还是直线。
她看到医生们互相摇了摇头,然后一个医生朝门口这边走了过来。
她不敢面对,猛然转过身捂住耳朵。司空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问:“怎么了巷巷?”
这时医生推开门,对司空爸爸说了什么,虽然背对着医生捂着耳朵的司空巷什么都没听到,但是看到父亲喷涌而出的泪,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是没妈的孩子了。她叫妈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答应她了。
她没有去急救室看妈妈,她想妈妈在离开前,脸上的表情一定是痛苦的,她不忍心看,她不能看。
她精神恍惚的朝医院门口缓缓走去。
她爸拉住她问:“巷巷,你去哪啊?”
司空巷甩掉父亲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医院,一个积极拉生意的司机开着车跟上司空巷,对她喊:“小嫚,去哪啊?”
司空巷坐上车,大脑空白的机械的说了一个地址。
车子在她家楼下停了下来,司机看司空巷没有下车的打算,对着后视镜提醒道:“小嫚,到了啊。”
司空巷如梦初醒般的答应着“好”,然后又问:“你怎么把我拉到这来了?”
司机笑了:“不是你给的地址吗?你到底想去哪?”
司空巷想了半天,不知道想去哪,就付了车钱下车了。
进了家门,司空巷把包丢在沙发上坐下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晰的听见秒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她模仿着妈妈习惯的坐姿坐了一会,然后模仿着妈妈走路的姿势去了父母的卧室。她拿起床头爸妈的合影看了一会,然后掀起被子钻了进去。被子上有妈妈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了几口。她在被子里抽噎了很久,然后眼睛红肿的去了厨房。
拉开冰箱,里面有西红柿,菠菜,鸡中翅和鸡蛋。
她取出菠菜和鸡蛋做了份菠菜蛋汤,呼噜呼噜的喝光了。她从来不知道妈妈做的菠菜蛋汤是什么味道,因为她从来不吃菠菜,可菠菜蛋汤确是妈妈的心头爱。
她去了自己的卧室。因为暑假她待在上海,算起来已经有四个月没回家了,可是房间一尘不染,床头柜上的非洲堇盛开着,应该是今天刚浇过水,花盆里的土还是湿的。
她找出相册,从小时候的照片开始翻看起来。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时她呆望了好久,那是今年五一时妈妈和她逛商场时拍的,妈妈左手里拎着一个小袋了,右手搂着司空巷,笑容温婉。她还记得那个小袋子里面装的衣服是她怂恿妈妈买的,连导购小姐都说妈妈穿这件衣服时跟司空巷像一对姐俩……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这么呆着,司空爸爸在外面忙妈妈的后事,偶尔能回家露个面。每次爸爸跟她说话时,她都用怨恨的眼神回应,不说一句话。从她爸妈以往数次的吵架中,她隐约能听见爸爸说妈妈有个什么老相好之类的话,然后就是妈妈无力的反驳,妈妈也曾说过等她死了便解脱了之类的话,没想到妈妈每次是在下决心。妈妈的自杀,一定跟这有关!她永远不会原谅父亲,因为他无端的猜测,逼死了妈妈。
一天后,外地的外公外婆、姨姨和舅舅们、爷爷奶奶、姑姑和叔叔们悉数到全。对于妈妈的死因,司空爸爸没有掩饰,一直捶胸顿足的说些悔恨的话。一向仪表堂堂的司空爸爸跪在地上,无力的受着万人所指,泗泪横流,头发也忽然间白了许多。外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爸爸的肩头踹了一脚,爸爸被踹翻在地,索性躺在地上不住的流泪。外婆扑到在地上,不住的拍打着爸爸:“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啊……”
司空巷看不下去了,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依然听得见客厅的哭喊和叫骂。
她觉得这间房子她再待下去一定会爆炸的,于是打通了我的电话,摔门而去,把那些令她快要崩溃的声音关在了门后。
叙述完这些话的司空巷,眼角没有一滴泪,我不知道她是在竭力忍耐还是早已哭干眼泪。她面对着医院对面的白墙,又强调了一遍:“我不会原谅他的。我不会再回青岛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也爬满了泪,我抱住司空巷说:“大巷,归根结底你爸爸是爱妈妈的,他心里一定比谁都自责都难过。现在你妈妈……不在了,如果你也离他而去,他一定受不了。”
司空巷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一板一眼的说:“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