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戚心努力扯动嘴皮笑了下,断断续续道:“我还没死,哭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那药的效力太过霸道,我心境被破,不能修行,才成了现在这样……”她短促地说,“苏家仁至义尽,我娘却是凡人一个,你……你莫要在意就是。”
看到戚心说得吃力,一句话拆成几个字来说的样子,宁徵言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刚刚碰到的时候寒毛都差点竖起来。
这手腕已经干枯得和死人差不多。
“你……有空去看看苏凝然和罗葛……”
戚心又说了一句,然后就昏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宁徵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走出来的,她还记得一个月前,山崖上戚心说愿意接受禁制的坚定模样,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好好一个风华绝伦的少女变成这样,然后她又想到苏凝然说的本命丹,以及天苍子给她服下药后欲言又止的场景。
妇人见她出来后既没有给银钱,又没有一句话的就走远了,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苏家的护院大汉们面面相觑,有的就劝说道:“戚家娘子你就搬了吧,那房子哪有那么破,当初你不是将家什都搬了一半过去么?苏家的钱哪是那么好讹的,再拖个十年八载也讨不了好。”
随即,那妇人又呼天抢地的叫骂起来。
宁徵言听不到后面那些话,她只是空落落地往苏家大院的方向走,看到外面的防护又严密了许多,这才惊醒了过来。
“苏凝然,苏凝然……”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乱如麻。
戚心都已经这样了,那苏凝然呢?
她曾说苏家仁至义尽,可见借钱的事是真的,没有什么事能够瞒过一位修士,何况戚心之前还是聆碧峰的丹士。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苏家多半是怕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可是,苏凝然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
望着那森严的高墙,宁徵言纵身跃起。
今晚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为戚心讨个话回来。
这一次苏家的院子比上次更不好查探了,她费了半天劲,才抓住个落单的仆役问出苏家少爷养伤的地方,潜入那竹林簇拥的院子里去,趁着巡查的家丁走过,宁徵言推了木窗户就跳进去。
“是你?!”
这句话,却是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出来的。
正一脸郁卒躺在床上摸着剑的,不是苏凝然,而是之前和她交手过的苏宛然。
苏宛然没了之前的锐气,爱答不理地瞥了她眼,嗤笑道:“来找苏凝然的吧?你来迟一步,那小子丢了前途,已经被发配到其他地方去做执事了。”
宁徵言皱着眉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啧,还不知道啊?那我再说一次,苏凝然完蛋了,他不知道怎么惹恼了绝刃峰主,被下了禁制,从此再不能修炼剑法,更别提修仙了,峰主还好心让他去做个执事,真是那小子的运气。”苏宛然哂笑,“我本来还以为他可以做我对手,现在也没这个指望了,可惜,实在可惜。”
晴天霹雳般,这句话打在她头顶上。
不能再修炼剑法,不能再修行?苏凝然如此心高气傲的人物,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走也走得像是丧家之犬,连剑都没带,去的时候还喝醉了酒吐得遍地都是。”想起当日的场景,苏宛然不悦地用鼻子出了口气,“真难看。”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心里。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宁徵言突然声音嘶哑地问道。
他握着剑笑笑,有些自嘲地说:“我只是受了伤,又没有断送了前途,自然只是在这里养伤了,虽然说没有修仙的资质,不过,至少也不会被人弄得从此爬不起来。”
“我知道你和苏凝然交好,这次来是为了戚家那个丫头的事吧?”
“其实来说项的人不少,只是,怎么说呢。”苏宛然唇边嘲弄的意味更浓,“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戚家大娘看到有人帮忙,本来要搬的房子也不搬了,钱也不要了,一直在那里撒泼打滚,想要苏家连棺材本都帮她备着。”
他长出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去趟那浑水了,我看你身手极好,想必现在是被哪位前辈高人看上,以后连杂役都不用做,若是对剑法感兴趣,以后来苏家找我吧。”
宁徵言冷冷地看着他。
“不必想太多,我只是想找个和我一样杀过人的对手。”苏宛然有些无趣地解释道,他也是在床上待太久,找不到人说话,才会说那么多的,“这里的修士都软绵绵的,剑上没力道,只配杀鸡而已,你和他们不同。”
大开的窗户中忽然有凉风吹进来,将桌上的蜡烛呼的一下吹灭了,满室黯淡,只有外面透出的依稀夜光将枝叶花影映在白生生的墙壁上,摇曳个不停。
“我以后再也不杀人了。”
在黑暗中,她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管苏宛然怎么想,径直转身离开。
是的,不会杀人了。
宁徵言现在满心都是床上奄奄一息的戚心,还有那临走前烂醉如泥的苏凝然,她想要救人,然而——
她伸开双手,在夜空下仔细看着。
这双握惯了长剑,沾染了血腥,指尖上还带着薄薄茧子的手,真的可以救人么?
对了,还有罗葛。
想起此行要去找的最后一个人,宁徵言心急如焚,不知道那脑子本来就有点不清楚的小胖子又会遇到什么。
应该不会出事吧?
她不断安慰自己,罗葛没有参与任何计划,他肯定没事的。
等到天亮,宁徵言好不容易走到聆碧峰,到处都没有打听到罗葛的事,只听说那位东轩长老最后还是死了,他死得极其不甘心。
“……据说长老临死的时候,双目那个圆睁啊,和看家护院的石狮子也差不多了,一口气都没有出完,只说什么‘老夫……老夫一生清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清白被那个妖女给毁了咧。”
几个嘴碎的杂役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不时传来窃笑。
“哎,我说你们也别太过分了啊,那长老明明是不甘心嘛,他一辈子都在斩妖除魔,临了自家弟子居然被个修炼魔道的妖女给勾搭坏了,还是挺可怜的。”
“有啥过分的,就兴他们把咱呼来喝去,不兴咱背后说几句了还。”
“长老这一死,就是树倒猢狲散咯。”
“你们知道有个叫做罗葛的小胖子么?他后来到哪里去了?”
“谁啊,没听说过。”
“……奇怪了,刚才是谁在说话呢?罗葛?你们有认识这个人吗?”
杂役们聊得火热的时候,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来插了句,偏偏过后又找不到人,顿时只觉得阴风惨惨,四下里散了,后来这里就传出了东轩长老死得冤屈,死后变成厉鬼的谣言。
聆碧峰外,一道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
“你也别伤心了,聚散乃兵家常事……呃,似乎不对。”小蛇睡足了之后,精神百倍地打开了话匣子,“总之呢,修仙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看着这人风光无限,没准什么时候就跌下来了。”
“修仙之人,再无寿数啊……”小蛇摇头晃脑地感叹。
宁徵言看了看前方喷薄而出的赤红朝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常人大多都有寿数,有的是七八十岁,有的是五六十岁,还有的生下来就死了,这个除了看人的命运,还要看那人的身体如何。”总算得了她一点回应,小蛇急忙卖弄地说,“寻常人的精气神是跟着岁数走的,年纪小的,精气神好点……”
“说重点!”
她黑着脸说道。
“好啦好啦,总之呢,修仙者妄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和寿数,调息用神,追求长生,结果就是没了寿数,成,则长生,不成,那就只有速死了。”看到宁徵言心情跌落谷底的样子,小蛇三言两语说完,又有点担心地拿尾巴碰了碰她。
“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玉京峰吧。”她摇了摇头说,神情平静得像是冰面下的湖水,一丝波澜不起。
“嘎?”有些适应不了如此跳跃的思维,小蛇呆了下,然后又恢复正常,老气横秋地说,“你能够自己想得通,那就最好不过,修仙嘛,本来就是这样,别人各有各的际遇造化,你这又是何必呢……”
在这样絮絮叨叨如同老妈子一样的劝告中,经过了好几个昼夜的行走,笔直险峻的玉京峰终于出现在眼前。
玉京峰上,并无道路。
这是因为冥识老祖不喜人打扰,能够到这里来的都是高来高去的九位峰主,以及飞书传信的白鹤。
宁徵言花费三天时间,绕着峰底走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个地方就要攀爬上去。
晃悠悠挂在藤蔓上的小蛇倒吊着脑袋,兴奋地喊着:“加油、加油……哎你怎么又没看清楚落脚点啊!”
瞪了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一眼,宁徵言望着至少有上千米高的峰顶,苦闷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