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着这事,难免有些心不在焉,手里就出了错,被兰嬷嬷的竹板子抽了好几下小腿。
手要用来做活计,兰嬷嬷罚人的时候,很少会打手。
只是,这竹板子抽在小腿上,那里的没什么肉,尽是骨头,硬的碰上硬的,真疼。
但丑蛾儿一心记挂着九儿的事,这疼却也被她有些遗忘了。
倒是锦鸾,眼睛忍不住地就往丑蛾儿的腿上瞧了好几次,一与丑蛾儿的目光沾上就又故作若无其事地高傲地移开,下巴抬得高高的。
宫里头,宫女什么的没有主子的命令鲜少能到处跑。
小太监就不一样了,他们经常会被总管、师父、带领甚至资历老些的太监,以及行动不方便的宫女们支使着到处跑腿儿,因此,认识的人也多些。
小全子他们属于净所,名字叫净,实际上处理的是宫里最为污秽的事情,历来是叫人看不起的。
不过,也只有他们和专司每日运泉水进宫的水所能够经常出入宫门。尤其是因为他们所干的差事污秽,守门的卫军们多是查都不查给予放行的。因此,这夹带东西进出宫门之类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只有委托他们了。
所以,地位虽然卑贱,但需要求着他们办事的人也不少,各个地方多多少少总有些脸面人情在。
所谓御药房的同乡,也不是有多大的交情。不过是小全子帮他挑了些东西出去给他一个亲戚,带回给他的娘老子,因此认识罢了。
这回,小全子就是要用上这份交情的时候了。
只是,交情是一回事,在宫里托人办事,这银子总是少不了的。小全子狠了狠心,把他用纸包着,在床底下藏得严严实实的一包东西拿了出来。
说是一包,其实也不过是些碎银子罢了,像他们这样的小太监是很可怜的,虽说每月是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但是,被拜的师父昧下了大半,拿到手的就没有几个了。还有带班的也要孝敬,又去了一头。也只有替别人夹带东西出去,担心受怕,才能得些辛苦钱。
小全子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些。
小德子盘腿坐在一边,看着小全子爬到床下,取出了他的宝贝积蓄。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好几锭,又重新包好塞了回去。只是,那个纸包,便已经瘪了一截。
这些银子来得有多么艰难,也只有同他一起的小德子最清楚了。
小德子问道。
“真值得吗?这些钱你原本不是准备用来孝敬师父,好得一个好差事的吗?存了这许久才难得存上这么一些。”
凑了这么久,他们两人了不过是勉强凑齐了这个数,少了这些,是绝对行不通的。师父那个人,认得只有银子,虽然跟了他这些年,每日起早摸黑,端茶递水的侍候着,可少一分的银子,也别指望他能松一松口。
小全子也有些不舍,不过,他还是毅然道。
“差事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总有机会的。可是,这人去了,再想回来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这就去御药房去寻一下小福子,若是师父唤我,你替我担待些。”
“真值得吗?就这么一个小丫头?”
小德子虽然也对丑蛾儿心有好感,可是,这个机会若是错过了,只怕几年之内都未必再有这么好的事情了。他们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就为了一声“哥哥”,值得吗?
小全子只是笑了笑,推开门就出去了。
他也不晓得值不值得,只是,不想看到那张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这样的悲伤的神情,背着人的时候,这宫里的每一个宫女、太监脸上只怕都会有,但是,只有那张脸上,他不想看到。
他仍然想看到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安静地笑着,唤一声“哥哥”的那个她。
小全子离开了,背后,是小德子一声轻叹。
随后,他也从衣柜里的一处隐秘处取出了一包东西,走的方向,却是师父万玉贵的住处那边。
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三年了,他绝对不能放过。
万玉贵有姓有名,在这宫里,有名有姓的太监多是有些地位的,像小全子、小德子他们这样的小太监,多只有个名儿用来叫唤也就是了。
小德子离他的屋子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看到另外一个名叫小英子的小太监从他的住处出来,脚步轻盈,心中不禁一沉。他和小全子两个早在许久之前已经同万玉贵说好了这事,轮到有机会的时候就会先紧着他们两个,这老货虽然为人不太厚道,对拜在他名下的小太监颇为苛刻,只认钱不认人,但是,素来却也讲些信誉,不玩两面三刀的那一套。这也是小德子、小全子选择往他手里送银子的原因之一。
但是,太监往往最是贪财,财帛动人心,如果别人出的价钱高出他们太多,也难保这回万玉贵改了心意。
小德子心中念头百转,脚步却是不疾不徐,一点儿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这份养气的工夫,只怕,一般的大人都及不上。
敲门,进了万玉贵的屋子。
一进门,扑鼻的就是浓浓的香味。
宫里用的东西都是好的,只是,这香用得太浓了。
再好的香,这么个用法,也有些呛鼻了。
万玉贵虽说在这净所是个人物,可是,大约是忌讳别人说他身上有味儿,因此,尤喜用薰香,屋子里点的,衣服上薰的,整个屋子都弄得香得不像话。
只怕,一般的女人也没这个整法的。
此时,万玉贵正倚在塌上,两个进晋的小太监一个给他捶背,一个给他捶腿,殷勤异常。这种事情,以前小德子、小全子也都干过。直到他们当差,有了差使自然不可能天天这样服侍万玉贵了,便由新入宫还没有差使的小太监代替了。
万玉贵微闭着眼,嘴里哼哼呀呀地唱着曲子。
他据说在戏班子里混过一阵,虽然不过是个打杂的,没有正式学过什么戏,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总是会几个步法,甩几下水袖,哼上那么几句。
此时,哼的却是“牡丹亭”里的一段“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小德子进门时,正好一个长长的尾音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