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嬷嬷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冷冷的,听得人心里发凉。
丑蛾儿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凸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夜风吹的,还是因为这冰冷到让人心底都有些发寒的声音。
锦鸾却十分镇定地道。
“回嬷嬷话,我们去净室了。”
兰嬷嬷便“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她不吭声,丑蛾儿她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时室内静得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和众人呼吸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子,也许只是稍许的工夫,竹嬷嬷带着神情有些惊惶的夏楚楚过来了。
“就她一个吗?”
兰嬷嬷没头没脑的问。
“嗯,其他人都挺好的。”
竹嬷嬷回道。
菊嬷嬷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露出了一丝笑意。
兰嬷嬷就对着九儿、可芸、夏楚楚三个点了点,道“你们几个,跟我来”,又对锦鸾、丑蛾儿道“你们两个,运气不错。但要记住,不是每次都能像这次一样好运的。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宫规大如天,不论什么时候,就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忘了规矩,记住了吗?”
“多谢嬷嬷教诲。”
两人同声应道。
兰嬷嬷就带着众嬷嬷和九儿、可芸、楚楚几个往外去了。
锦鸾、蛾儿这时也明白大约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次考核的内容应该就是看她们睡觉的时候守不守规矩了。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并不难办到;但睡有睡相,这人睡着了,却是难免就松懈了。
这一项,菊嬷嬷虽也是有说,睡觉的时候要侧卧着身子,两腿蜷伏着,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不能呈大八字,没有人样。
但睡觉是在屋子里,又没人瞧见,以往,这条规矩虽有,众人只当没有了,不过是脑子里记着罢了。没有想到,嬷嬷不考别的,偏偏就考这个。
蛾儿心里暗叫庆幸,锦鸾的睡觉姿势同可芸一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好今夜要祭拜姨娘她们,躲过了一劫。
庆幸完之后,又担心起可芸、九儿起来,不知道她们会如何?
透过窗户的缝隙,蛾儿朝外看去,外头黑黝黝的,只能看到两只宫灯去远了,进了往常嬷嬷们休息的坐北朝南的屋子,里头人影绰绰,声音却是一点儿也听不到了。宫灯又亮了一会儿,然后,就熄了。
经此一事,虽是窝在被子里,但又怕嬷嬷们再来查,丑蛾儿剩下的半宿根本没有睡着,保持着警醒的状态。
锦鸾本来说要两人轮流地注意嬷嬷们的动静,但是,丑蛾儿瞧她睡得熟,便没有忍心叫醒她。反正,因为担心九儿与可芸,她也没有什么睡意。
再说,此时其实离起床的时间本也最多就只一个时辰了。
当黑暗里微微透出亮光时,寅时的更声也远远地传来了。
据说,宫里的更敲的不是锣,而是鼓,因此,传得极远。即使在她们这个偏僻的院子,也听得极为清楚。
悠远、绵长,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古老与沧桑的韵味。
丑蛾儿闻声一掀被子便下了床,锦鸾也听到声音醒了,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显然还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地问道。
“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困。”
丑蛾儿麻利地整理好了衣裳和头发,便迫不及待地朝外走去。天还只是蒙蒙亮,近处的东西还好些,远处瞧去,仍然是黑糊糊的一片,看不太清。
北边屋子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影子印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看就是属于成年人的,没有瞧见九儿、可芸、楚楚她们。
得走近点去瞧瞧,丑蛾儿这么想着,就又进屋拿了盆,锦鸾还没有收拾好,丑蛾儿便跟她说“我先去打水了”,然后就先出门了。
锦鸾知道她说打水是假,只余太监的茶水房离嬷嬷她们北边的屋子近,走到那边,也许能看到些什么。
因此,也没有说丑蛾儿不等她,只应了一声。
沿着走廊一路向东,再向北,近了,再近了。
丑蛾儿终于看到了她们几个。
原来,她们被嬷嬷们处以板箸之刑。
所谓板著,就是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持续一个时辰。通常刑罚完毕,基本上整个人头晕目眩,僵仆卧地,动弹不得了。
此时,九儿、可芸、楚楚几个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她们弯着腰,丑蛾儿看不到她们的表情,但不看也能想到,恐怕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吧。
丑蛾儿的眼里浮起了浓浓的悲哀。
她不明白,一样都是人,别人能感觉到的痛苦自己也能感觉到,为什么竟然要对别人施以这样残忍的刑罚呢?
还有姨娘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究竟是谁定下来的规则呢?
为什么不能大家都好好地、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很多东西,她都想不明白。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丑蛾儿这么想。
但即使是不对的,她却无力去改变这些,她的力量太渺小了,实在是太渺小了,以前救不了姨娘,现在也救不了九儿姐姐、可芸妹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好悲哀。
丑蛾儿用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起来,可是,她却感觉到自己仍旧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未来的方向。但尽管如此,她仍然无法停止脚步,只能向前、向前。
也许,这样一直走着,总能看到出去的路吧?
除了这样希望,她能做的又有什么?
当九儿、可芸她们刑罚结束时,是被几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们半抱着回来的,这一日的课程她们却是免了。
而丑蛾儿几个通过考核的则站到了月婵她们的那一边。
从这一日起,她们将由兰嬷嬷、竹嬷嬷两个一起教导女工。
晚上,本来已经渐渐有所好转的九儿因为吹了冷风,再加上刑罚,晚上,咳嗽突然加剧了起来,并且,发起了烧。
第二日,面色潮红,腿虚软无力,上课的时候竟然晕了过去。
菊嬷嬷让九儿回去休息。
然后,过了几日了,仍然没有好转。
据说,若是宫女病了,过了一个月仍然不见好转,便要送到遗春宫去自生自灭了。送到那边的人,能像月草那样再回来的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因为没有大夫,没有药,越拖病越重,最后死了。
九儿如果再不好,也会被送走吗?
这个想法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丑蛾儿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