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天生是诗人,胸中溢满了感情,尤其重视友谊,视朋友逾亲人。好朋友到门,看他那一副手欲舞足欲蹈的样子,真令人心旷神怡。他表里如一,内外通明。
——季羡林
季老一生阅历很丰富,足迹遍布30多个国家,国内的足迹也遍及大江南北。可以称之为现代的徐霞客。他这样的阅历,本来应该是结交天下豪杰,朋友遍天下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季老确实结交了一些朋友,但是也是屈指可数。他自己也深刻检讨过,因为性格内向,所以不善交友。但是季老感情丰富,对于交友,他认为:交友之道,盖亦难矣。其中有机遇,有偶合,有一见如故,有相对茫然。友谊的深厚并不与会面的时间长短成正比。这就是季老一直奉行的原则:君子之交淡如水。而这一原则,从古至今,都被奉为至理名言。
在唐太宗年间,后来被封为“平辽王”的薛仁贵在未得志之前,生活拮据,与妻子住在一个破窑洞,当时王茂生夫妇经常接济他俩。
后来,薛仁贵参军之后,随唐太宗御驾东征,立下赫赫战功。一登龙门身价大增,来王府祝贺及送礼的大臣络绎不绝,但是都被薛仁贵谢绝了,唯独收下了王茂生送的“两坛美酒”。但是一打开酒坛,却让人大吃一惊,原来坛中装的是清水。所有人都觉得王爷会大发雷霆,但是薛仁贵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当众饮下三大碗清水。
喝完水之后说:“我过去落难,王兄弟夫妇经常资助我,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现今我美酒不沾,厚礼不收,独独收下王兄弟送来的清水,因为我知道王兄弟贫寒,送清水也是王兄的一番美意,这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交友当如此,无须天天在一起,感情却如油水不容。当今社会,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似乎钱和友情成了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只能存在其一。现实中也的确出现了不少友情被钱给摧毁的例子,许多人大喊着朋友就是用来利用的,朋友如果不能给你带来一点儿好处,那还有什么价值?这种人错误地理解了朋友的意义所在,朋友的确会给我们带来好处,但是这种好处不是我们交友的目的所在。
《庄子》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周朝有一个诸侯国灭亡了,亡国的难民中有个叫林回的人,他舍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负着婴儿逃难。
难民中有人不理解林回的选择:“你是为了金钱吗?如果是为了金钱,一个婴孩能值几个钱?”又有人问:“你不害怕受牵累吗?一个吃奶的婴儿在战难时,给人添的麻烦简直说不完。国难当头,真不明白你抛弃宝玉,背上婴儿这个包袱是为什么!”
林回说:“价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是以利益相合,这个孩子跟我则是以天性相连。以利益相合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包容。相互包容与相互抛弃差别也就太远了。而且君子的交谊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相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
林回口中的璧玉就相当于现在的酒肉朋友,这些朋友与我们以利益相合,而婴儿则相当于一个无钱无势的朋友。我们结交酒肉朋友,就必须拿酒肉来招待,结交无钱无势的朋友就会拿出自己的真心关怀来招待。当我们陷入困境之时,酒肉势必没有了,但是我们的真心还在,这时候酒肉朋友就像浮云般烟消云散了,而我们曾经以真心相待的朋友,会在这时给予我们真心的帮助,这就是交友的目的——互相帮助、彼此扶持,在困难时相互收容,正如林回和他所带的婴儿。
不只在古代,也不只是季老。季羡林的老师陈寅恪与梁启超的朋友之情,也堪称“君子之交”的典范。
陈寅恪曾留学欧美诸国,精通十几门外语,他的学生中有很多人后来都成了教授,但是他却终身没有得到过任何学位。1925年回国后,欲受聘于清华大学国学院。但是校长曹云祥因为其没有学位不想要,梁启超知道后很生气地对校长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虽然著作等身,但是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鉴于梁启超的力荐,陈寅恪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一道,成为清华国学院公认学问最大的“四大导师”,而陈寅恪尤为突出。他们雅淡如水的友谊,永远地写在了现代的学术史上。
欧阳修有言曰:“君子与君子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同利为朋。”君子之间即使不常见面,也会因为“道相同”而心相连。如果友谊总是归结于利益,那么就把一种最宝贵的东西给去掉了。如果尽是小人之交,即使酒肉兄弟有千百个,真正落难时也不会有一人挺身而出。真正的友谊与利益绝缘,不追求于表面。
当今之世,瓦釜雷鸣,纸醉金迷,不少人忽略了友谊的真谛,被灯红酒绿的世界给迷住了眼睛。无论对谁,都应该带着真诚,对于朋友,始终在心中悬着淡如水的原则。即使有一天你被某个人所伤,也不必过于伤心,想一想你那淡如水的朋友,无论你富贵贫贱,他都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有友如此,人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