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一生中,思想感情的变化总是难免的……我主张,一个人一生是什么样子,年轻时怎样,中年怎样,老年又怎样,都应该如实地表达出来。在某一阶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颇,甚至错误,绝不应加以掩饰,而应该堂堂正正地承认。这样的文章绝不应任意删削或者干脆抽掉,而应该完整地加以保留,以存真相……不管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甚至多么荒谬,我都不加掩饰,目的仍然是存真。
——季羡林
很多人尊重季老,并不是因为了解季老在东方学上作出的巨大学术成就,而是因之一本半散文半回忆录的书《牛棚杂忆》。在这本书里,读者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季老自始至终不曾丢弃的一种可贵品质——永远做自己,做真实的自己。
这是季老一生中坚守的一个重要的做人信念,在散文《做真实的自己》中专门有所阐述。其实,谁都渴望做真实的自己,可是碍于面子、规矩、风俗、世人的目光,我们主动把自己伪装起来,就像变色龙随着环境变换身体色彩一样,我们不想成为人群中“标新立异”“格格不入”的那一个,或者说我们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气魄。这就是为什么无数人总是拥有一个无法达成的梦想的原因。
导演Q。 Allan Brocka在电影Boy Culture The Soundtrack里面讲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一个终身都无法承认自己同志身份的老者,只有在故事里才能捏造出自己同爱人幸福度过一生的圆满结局,而现实生活中,他屈从于社会意志,将自己软禁在房间里,终年与世隔绝。
做一个“芸芸众生”并不难,做自己,却需要一个无比坦荡任人评论的胸怀。这样的猛士并不多,鲁迅算是一个。他所写“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正是这种心怀胸襟的明述,也只有这样一个鲁迅,才不介意在文章中写“自窗泼尿”这样所谓有损风雅的事情,但读文的人,不但不会觉得损害鲁迅的斗士形象,相反嬉笑怒骂倒觉其性情可爱。季老比之鲁迅,在此一点上,又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证据就是季老在2002年出版的《清华园日记》,里面不但记述了季老年轻时贬薄臧克家、巴金的一些文字,甚至记录了季老时年与同学畅谈女性的“惊人话题”。
如读者所知,2002年的季羡林已经拥有极高的学术和社会地位,如果他想在日记中美化一下自己,轻而易举。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季老始终践守着自己的人生信念:永远不欺骗读者,永远做一个真实的季羡林。可能这个季羡林不完美,有瑕疵,但因其真实,反而愈加可贵。对此,季老的学生卞毓方先生在《天命从来高难问——晚年季羡林》中赞叹不已。因为卞先生实在看惯了那些高贵人物自抹脂粉美化历史的行为,突然有季老这般老实作风者,反而显得高风亮节不与流俗同污了。
活得真实,做一个自己,实在是件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可能要暴露自己的丑陋这一威胁外,最大的问题在于:很多时候做真实的自己,意味着要支付昂贵的代价。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此埋单的。
2008年火暴荧屏的《士兵突击》,其魅力所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兰小龙写了一群敢于做自己的男子汉。直肠子且淳朴如土坷垃的许三多是这方面的代表人物,但能把这个主题透彻说明白的典型案例却是伍六一。伍六一是条响当当的钢铁硬汉,在有关他的最后一个故事情节中,伍六一拒绝了那个可以舒服养老的司务长职务,而宁愿选择去做一个复员的瘸子。这是伍六一做人的可贵之处,也是他高傲的本钱。他若接受了司务长的馈赠,又怎么能去做那个堂堂正正心比天高的男子汉呢?
伍六一选择走一条缥缈的更加艰难的道路,是他为自己能做一个“真”的自己付出的高昂成本。尊严和高傲从来都是昂贵的,我们很多人总想对此讨价还价,所以我们有很多拿不出手的,很多遮掩在下面的东西。我们不是伍六一,所以我们才称这样的人是英雄,才在电视屏幕前潸然泪下。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可以做伍六一,可以选择活成自己。为什么不呢?
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两个年轻人走到一个地方,看到那里遍地开满鲜花,蓝天白云,风轻云淡,是一个世外桃源。便感慨:能住在这里该多好啊?结果他们就在那里建起了房子,挖了水井,养了鸡狗,安顿过活下来。
虽然想不起来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他们挖井建房的地方叫什么,但这并不是个绝版故事。《风转西藏——我在拉萨卖咖啡》也是这种故事的另一个翻版,两个朋友在一起,有一天忽然异想天开,随意说:我们去西藏开咖啡馆吧。然后,两个人就骑着单车,用了半年时间,由泰国骑到拉萨,傻乎乎的,只为心中的理想。看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就会相信,你可以活成你自己,活成一个你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保尔·柯察金说: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所以,在有生之年,要把全部的生命用于活成一个本真的自己,才是不至临死悔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