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阿紫告诉安容,五月蝶的解药已经制作出来的时候,安容才露出久违一笑,这几日快乐地才像个九岁孩童。天气已经入秋,安容却觉得心中甚暖,每日监督这自家娘亲喝下药后,才自己喝药,心中已经开始想象等毒解之后,就让王璟帮忙在江州买所大宅子,借着清修之名,带着娘亲和弟弟,到那好好生活。
这一日,安容喝下药后,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而后就失去了意识。接着又是长久长久的噩梦,安容只觉得浑身滚烫,有时候迷迷糊糊醒来,总感觉口中一种甜腥味,而十根千千手指疼痛不已,但往往想要努力睁开眼睛时,又昏了过去。
穆安容将眼睛睁的大大地看着床幔上的绣花,红梅点点,却是耀红了穆安容的眼。安容四肢无力,只能稍微扭动一下脖子。自昨日醒来之后,只有月影在旁边伺候,而其他人却是一个都没看到,包括她的娘亲刘氏。穆安容每次都挣扎着想问月影发生了什么,月影要么假装没听到,要么就说:“宫主有令,让小姐能下床的时候亲自去问她。”每当安容想要以拒绝喝药来要挟要见刘氏和陆阿紫几人,月影就会面无表情地说道:“宫主说了,小姐不喝药就灌下去。”安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决绝和执行刘氏命令的月影,心头又是满满的不安。
三日后,安容终于可以下床了,也不管身体有多虚弱,跌跌撞撞就跑到了刘氏的房间。刘氏的房间里一股浓重的药香味,却见得陆阿紫和绿蛾都在,穆安允则哭哭啼啼地趴在刘氏的床边,安容心中一阵不安,两步并作一步的跑到刘氏床前,刘氏看到安容前来,露出绝美一笑:“容儿,你来啦?”说着便让陆阿紫和绿蛾把安允带了下去。刘氏伸出自己的枯瘦的手留恋地摸着安容的柔发道:“容儿,假如娘亲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弟弟。虽然,你弟弟不是你娘亲生,却终究是你爹爹的孩子,当年,你爹为了保住你娘的位子,才不得不遵从你奶奶的旨意,娶了两房妾侍。你要知道,要在大门大户活下去,一定要有个男子依靠,娘亲知道你厉害,但是礼法制度还是得好好遵守,容儿啊,允儿以后就是你的依靠了。容儿啊,都是为娘不好,让你受太多苦了。”安容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明显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在那一声声呼唤“容儿啊”,心头就疼得厉害,紧紧握住刘氏的手,眼泪已经不禁下来了,声音又抖了起来,“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明白,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娘的身体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容儿这几日的昏睡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你不要离开容儿,容儿不想离开你。”穆安容此时此刻真真成了个九岁的孩子,淹没了前世的种种,只是一个即将逝母的小女孩。刘氏的眼泪也下来了,伸出手擦了擦安容的眼泪,说道:“我知道你一向坚强,所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爹和你娘的希望活下去。容儿啊,你是我跟你爹留在这世上最美丽的珍宝,你一定要幸福啊。”说着刘氏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口鲜血直直地喷出,安容吓得脸色更加苍白,大声叫着外面的绿蛾和陆阿紫,二人进来后,看到刘氏的模样,连忙施针,而春宝也闻讯近身,在刘氏的示意下,将安容抱走了,也不管安容如何叫嚷啼哭,而春宝也是眼睛血红肿的厉害,看来也已经哭过多次了。
将安容抱回到安容自己的屋子,春宝才红着眼睛道:“小姐儿要保重身子,夫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小姐不要浪费了夫人的苦心啊。”安容紧紧抓住了春宝的衣角,朗声问道:“春宝姐姐,到底,到底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春宝看着面前哭的已经不成人样的小姐,心头也是极疼,安容是她看着长大的,这里面吃了多少苦,也大概就老爷夫人以及她最清楚,春宝不禁紧紧抱住安容喃喃说道:“也罢,这一切,我说出来最好,夫人让小姐莫要怪罪任何人,这是夫人心愿。”长叹一声,春宝才说道:“小姐和夫人都身中奇毒,陆嬷嬷虽然已经制出解药,但却要有最后一个药引,才能将毒彻底解清,而那个方法则是······”春宝顿了顿,似乎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以嫡亲之人之血引毒,小姐身子弱,所以还需要以补血,夫人用自己的血融进气龙草、月芒草、千年灵芝以及暗虫四味药来释毒,然后再用秘法输给小姐。”听到这里,安容的身子不禁抖了抖,以血引毒,补血,这一切会让刘氏本就掏空的身子更加薄弱,她们竟敢这样瞒着她?安容双目猛睁,又想跳起去见刘氏,却被春宝眼泪朦朦地拉住,“夫人说,不要怪陆嬷嬷她们瞒着小姐,小姐因为出生时中的毒,毒素扩散缓慢,而夫人则已经毒至骨髓,夫人只是想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救小姐,让小姐替她开心地活下去。”一席话说得安容全身已经毫无力气,而心中则更是绞痛不已,良久,良久,安容才缓下劲来,只对春宝说道:“我想好好陪着娘亲这段最后的日子。”
元清三年十月十七,定元侯之发妻,一品诰命夫人穆刘氏在江州别院修养时病重而亡,穆家小女伤心欲绝,昏迷三日后,携弟定远侯府小侯爷扶灵回到上皇朝京都丹州。
——《上皇朝世家故事》
穆安容牵着穆安允的小手,看着刘氏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祥和的面颊让人觉得她只是睡着了。一个月前,安容才从棺材中爬起来,现在她的娘亲却将永远躺在棺木中了。安容面色平静,只对安允说道:“让我们送娘最后一程吧。”对着棺木重重地鞠躬三下,便和安允一起看着那层棺材盖重重地盖上,看着那厚重的楠木盖盖上一个世界。
跟着灵车走了好长一段路,看到穿着白衣的刘家舅舅一众人,穆安容微微点头示意,刘静淑已经与蒋少云定亲,将在明年完婚。而雷尔卿也在送葬队伍中,身着白衣,眼神炯炯地望着前方那个瘦小的身影,心中微叹,目光中透露出常人难以探查的怜惜目光。
穆安容昂首向前走去,手中紧紧拉着安允的手。而穆安允偶尔张着像核桃般的眼睛偷偷去看自己的姐姐,那晚,姐姐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娘亲已经告诉你了?”穆安容的声音有些柔软而更多的是苦涩。穆安允点点头,眼睛又肿又红,当刘氏告诉自己,自己竟然不是她亲生的时候,穆安允有些错愕。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其实他还不能够明确地懂得什么叫不是亲生。他只认为是娘亲不要他了。
然而姐姐却跟他说。娘亲要走了,像爹爹一样要走了,睡在舒服的大箱子里,然后在地底下长眠。经历了一次死亡的穆安云却还是明白什么叫永远要走了,而哭得死去活来,而姐姐则一直紧紧抱着他,说:“允儿啊,以后就只有你和我了,我们要相依为命。娘跟你说过以后钱姨娘就是我们的娘了,我们要好好待她,你知道吗?”安允点点头,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在死之前一定要让他发誓以后喊钱姨娘为娘,然而,娘亲的话,他还是很听的,而且尤其是姐姐的话,他更会听,可以说,现在,姐姐是他生命中唯一最亲的人。
送葬的队伍依旧在向前推移,看着姐姐瘦削以及颤巍巍的身子,穆安允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努力守护好自己的姐姐,安允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元清三年的冬天,穆安容坐在屋中看着面前两个啼哭的女人,静静说道:“柳姨娘考虑地怎么样了?若是想改嫁,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若是想就此过了一生,可以在郊外选栋宅子,我定然厚待。”柳云红着眼睛哽咽道:“小姐可能不信,我虽然是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才买的陪嫁丫鬟,但夫人待我就像妹妹一样,这么多年来,夫人对我的好,我都念在心中,现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去了,我也没了什么念想,我本就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一个,我想到丹州城外寻个庵清修,了此残生。”安容点点头,自家的这两个姨娘都是不爱惹事的,都知道穆青华深爱自家娘亲,所以恪守本分,从未做过什么逾越之事,安容只想厚待二人,只是如何生活都是她人选,安容也无可奈何,便让柳云下去休息。
而钱姨娘则兢兢战战坐在一旁,不知道安容单独留下自己做何事。自家小姐天资聪敏,一双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安容看着身旁有些紧张的钱姨娘,叹道:“姨娘莫要紧张,娘亲临终前,已经告诉我,你才是安允的亲生娘亲,当年,安允降生,爹爹把安允抱给娘亲,过继给娘亲当做嫡子照料。娘亲终了前,心有愧疚,千叮万嘱要我俩待你如亲娘,自即日起,你在我们侯府,地位如同娘亲,可好?”安容又叹了口气道:“娘亲希望姨娘莫要恨她,多年无奈,她希望日后姨娘可以正大光明做安允的娘亲,好好照料我们侯府。”一席话说得钱姨娘眼泪直流,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认挥儿子了,而对刘氏的一点点不甘和恨意也跟着散去了,刘氏这些年来,也从未阻止自己去看儿子,也未曾像其他大户人家那般为了个儿子而毒害了自己,本属难得。钱姨娘的眼泪像滚不完一样,双腿一软,便向刘氏灵牌方向一跪,以示感谢。
而安容看着,心中自言自语道:“娘亲,你终于可以安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