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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向敌手致敬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妙,有政敌的政治更为清明,有情敌的爱情更为牢靠,有论敌的文采更为斐然,有天敌的特长更为突出,敌手既然也像朋友一样不可或缺,谁贬低他们仇视他们谁就是狂妄和愚昧。

王开林

中央电视台在《动物世界》栏目中曾播出过一期专门介绍非洲某地羚羊的片子,说是当地分为河东和河西两个地区,河东的羚羊繁殖能力极强,个头大,奔跑快,反应敏捷,原因是河东常有狼群肆虐,羚羊处在食物链的下端,所以必须具备旺盛的生命力与之周旋。相反,河西没有狼群,羚羊没有天敌,因此它们的繁殖能力较弱,个头较小,奔跑较慢,反应较为迟钝。有一年,非洲大旱,河水枯涸,河东的狼群窜到河西,结果河西的羚羊被杀戮殆尽。节目结尾处的解说词是:狼群危害羚羊的同时,也提高了羚羊应对危险的本领,应该说,有天敌是一件好事,这正是大自然中物种共生共存的秘密。

天敌的存在即意味着强弱悬殊的竞争是一种实力完全不对称的竞争,尚且有它的好处,那么实力相当的竞争岂不是好处更大?好的敌手是这样一种人,他总是使你感到有压力,也有动力,有危机感,也有成就感。世间最悲哀的事情不是你面前老有敌手挡路,而是压根儿就没有谁肯把你当作敌手,人人都把你当作蚂蚁去踩,而不是把你当作重量级的敌手去认真对付,谁都可以藐视你,甚至忽略你,真要是那样的话,你可就窝囊到家了。

体育竞赛是和平时期的战争,从中最能见到敌手的重要性。网球界的麦肯罗和博格,赛车界的塞纳和普罗斯特,足球界的弗格森和旺热,这三对宿世冤家上演过多少龙争虎斗的场面,只要他们在寒场上捉对厮杀,“兵戎相见”,就绝对是火星撞地球,迸发出炫目的光彩。即使他们唇枪舌剑,互不服气,但内心深处从不缺乏对劲敌的欣赏和尊重。难怪有一位体育记者会将那句嘲笑损友的西谚“有了这样的朋友,你还需要什么敌人”改为“你有了这样的敌人,还需要什么朋友”,不言而喻,他特别迷恋这些绝代高手的巅峰对决。

世无强敌可抗手,遂使英雄孤独。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有一位天字第一号的奇人,他叫独孤求败,他练成独孤九剑后,云游天下,挑战群雄,“五大门派”中竟然没有一位高手能与之匹敌,无一例外地全都脆败在他的剑下,俯首认输。开始阶段,每逢取胜之时,独孤求败收剑入鞘,还能为自己盖世无双的武功感到快乐和自豪,渐渐的他内心便被焦躁和郁闷的情绪充塞,找不到敌手的日子真的很无聊,很无味,很无趣,最终他由失望变成了愤怒,由愤怒变成了狂暴,由狂暴变成了神经错乱。金庸塑造孤独求败这个人物,指明了一点:世间除了处处受人欺侮的悲哀,还有另一种悲哀,那就是一个人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环顾天下却找不到与之同份量同级别同段位的对手,站在孤峰顶上看日月升沉,流星坠落,一览众山小,又有什么快意可言?!

真正的智者总是认为敌手比朋友更为重要,朋友可能帮助你,爱护你,成全你,也可能损害你,干扰你,甚至暗算你,刀子从背后捅来,毒药从酒杯中递来,令你避无可避,使你防不胜防。敌手却不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无论你们以怎样的方式较量,你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你可以从敌手身上学到许多东西,比如风度,智谋,气量,美德,长才,绝技,敌手能激发你,强化你,提升你,由于他的存在,你才能活得更为出色,更为精彩,更为优秀。他是一面镜子,诱使你认识自己反省自己,他是一处路障,迫使你突破自己超越自己。

尊重敌手,便是尊重自己。中世纪时,西方的骑士在比武之前都要向对手敬礼,这不仅仅是一个仪式,其中还包含有认可对方身份和能力的意思。到了十九世纪,西方上流社会的绅士无论用剑还是用枪决斗时仍保持古代风尚,先向对手敬礼,仇怨归仇怨,生死归生死,对敌手的尊重不可疏忽,这不仅仅是一个风度的问题,还关涉一个人的名誉。当今美国,共和、民主两党推举的总统候选人在竞选擂台上唇枪舌剑,彼此指疵揭短,毫不相让,一旦决出胜负,败阵的一方必定在第一时间向获胜的敌手致敬,并祝贺对方当选总统,表示心悦诚服,这多少说明西方的古骑士风度至今犹存。

真正的勇士决不会以践踏敌手的尸体为乐,他会认为这样做是一种可耻的亵渎行为,不仅弄脏了胜果,而且也污损了自己的人格。有时消灭敌手是万不得已的事情,那何尝又不是一种损失,敌手消亡了,从此你可以高枕安卧,但你的睡眠中不再有胜利的美梦,你的身体内不再有挑灯酣斗的雄心。

素以铁腕著称的俄罗斯总统普京曾说过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事柔道是我一生中自觉自愿的事情。它不仅是一项运动,而且似乎是一门哲学,它教会我对待敌手一定要心怀敬意。”此言不虚。真正壮丽的人生乃是一方面不断挑战、另一方面不断应战的人生,挑战的风险越高,应战的准备越足,取胜的难度和快感就越大。当年,神州第一飞人“小黑哥”柯受良驾车飞越黄河天险壶口瀑布,他成功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自己刚刚征服的“敌手”致敬,感谢它考验了自己,也成全了自己。这才是顶尖高手应有的风度和姿态。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妙,有政敌的政治更为清明,有情敌的爱情更为牢靠,有论敌的文采更为斐然,有天敌的特长更为突出,敌手既然也像朋友一样不可或缺,谁贬低他们仇视他们,谁就是狂妄和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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