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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右首那个,乃武威郡人,姓桃名豹,字雾化。闻孔世鲁乃一时豪杰,特来寻他比试勇力,反复较持,殊无差别,因结为兄弟,义亲如胞生。豹亦侠士,性好扶弱,并抑强遏暴。原在本地有强梁大户,欲奸小民之妻不从,奸致死,反将其夫捉到家中,勒使诬告其弟奸逼亲嫂,嫂执拒,致殴身死。写状付与,令之赴县。其人哭回,路遇桃豹,豹问汉子何故途中哭泣,莫非有不平乎?其人将被欺并前后因由细说一遍,就将所付状词递与豹看。看毕,乃问曰:‘汝今回去,将安处之?’其人曰:‘吾弟贤而有能,孝义可尚,安敢从奸逆天?但今妻被他逼死,又要陷害兄弟,若到官司,必定收监,吾手足皆遭其毒,少不得儿女皆为彼之僮仆矣。’豹曰:‘何不投托仗义公平地方,径先告他,怕不偿你妻子之命乎?’其人曰:‘鸡子安可击石?且彼又自作我之投词在手,怎能动他?’豹曰:‘若此,只索甘休矣。’其人曰:‘甘休未得,我便吞声忍痛,不伸枉死之冤,岂忍自伤天伦手足?彼若见吾不从其令,定然反呈我弟兄乱伦。杀命重情,不日皆成死灰矣,是我欲休而彼不休也。’豹叹曰:‘世间有此不平之事,安忍耳目所见?’即分付其人曰:‘汝今归家,再不可到人前称冤道屈,免使旁人疑你。吾乃桃荣,誓替你家报复此仇。我兄弟共只三人,自当远去,无人害你,你则不须言我名姓。’其人拜谢别去。”桃豹归家,收拾钱粮衣囊齐整,于夜分手持利刀,将强梁一家尽杀之,收其金银千馀两而归,与其弟曰:‘吾今代人伸冤报仇,虽然涉杀人凶暴之罪,自古往往有之,如云长公等,后皆贵显。今和你且奔他处,以图异日进取,谅必不致落魄。’弟曰:‘我到行得,只是三弟尚小,路上不便。’豹曰:‘无妨。买下小车一辆、驴一个,你二人坐于其中,待我扶御,慢慢而去,只是要将名字改过,免使人知是我等。’即取执义报冤之故,更名桃豹,二弟为桃虎、桃彪。今到此地,与孔世鲁同居,兄弟相称,犹如豺狼作队,虎豹为群,此方之人,谁不尊敬奉承他?小弟亦与莫逆,故恒到店,呼奴喝婢,如自家一般,义气极重。惟平生酒性不好,醉后狂奔,虽上人不畏,至亲无逊。兄等今日不要在此行动,往外处闲耍闲耍。倘或二人放肆,语言罔傲,不耐听闻。”王如、李瓒、樊荣三人将弓弹与准弟靳术,遂往林中射鸟而去。关防、关谨、王弥、李珪四人只在店外闲行。

少间,防走入店,思取弓箭别往,忽见孔苌叫骂伏侍之人曰:“你这些杀千刀的狗才,何故不将上等好酒来与我,以此薄酒来打发我?”伏侍人应曰:“这便是上好的酒了,再有甚么好的。”桃豹见伏侍仆人应口,就是一拳打去,伏侍人跌倒,闷在地下。关防看见,连忙向前扶起,顾谓豹曰:“你这人好不干系!你吃得便吃,吃不得便去,何故动手打人?倘或死时,怕你不偿他命?”桃豹怒曰:“我打店里人,与你何碍,妄来惹事?”关防曰:“清平之世,谁敢如此胡行,反道我来惹事?”桃豹拍案而起,即将酒壶直打关防。防见势凶,思抢先手,亦踏步赶进,挥拳望豹当胸一耸。桃豹不知关防力大,失于提备,望后一跤跌倒。孔苌大怒喝曰:“你是何人,敢此大胆!”即拔下凳脚,望关防赶来,欲从背上打下。却好王弥见嚷赶入,苌手未落,被弥臂上拿住,劝曰:“用此凳脚打人,不怕打坏人也?”苌喝曰:“你不放手,连你都打。”王弥见其无逊,随即顺手一拖,孔苌亦倒于地。桃虎见二兄皆被打倒,急喝众人动手,于是各扯窗棂、壁枦等料,赶上混打。关谨、李珪抽得硬柴棍数块,递与王弥、关防,孔苌、桃豹亦皆跃起,搅做一团,将店中缸瓮家伙打破无数。只听得一派棍棒之声,靳准止劝不住,一伙人直打出大道之上。将及两个时辰,县中之人亦皆赶出城来观看。内中亦有解劝者,亦有欲助苌、豹者。正待动手,只见王如、李瓒、樊荣如飞赶到,连忙大叫曰:“好汉既皆义士,岂宜无故厮闹?两边豪杰,只合向前相劝,何得阿党欲欺异乡客人?此处须有官府,岂容扛帮恃众以凌孤弱乎?”地方听言,疾趋至县,禀知县官。县主刘殷亦恐打伤人命,急差捕兵总管刁膺带领军壮二十名前往,捉至县中究审。这刁膺亦有武艺勇力,善捕巨寇,常与苌相友善,听知孔世鲁与人厮打,令其捕拿,即便如风赶至。两边之人见官兵到来,乃各住手。孔家十有馀人,打伤者五六。王弥等四人头面并无毫损,王如三人只是假公护劝。刁膺见孔家吃亏,乃喝军兵捉拿,众人向前去扯,不能得动。刁膺曰:“汝等在此逞凶厮打,必须带到县中,审问缘由,治罪发放,何不肯行?欲吾自动手加以锁锁乎?”樊荣曰:“不劳总管大人费力。某等些须客本,在此生意,少不得自到县中申理。”孔苌在旁,见众人语言嘹利,勇力超群,自思平日未尝遇此英雄对手,心中有意要结交弥、防等,乃密谓刁膺曰:“总捕大人且请少容,此数客人虽与我一时混打起来,只因句把些小言语,彼亦不知我是何人,原是小弟不是。有劳车驾光降,来日自到县中伏县主之罪,并将薄礼答谢厚情。今且暂恕收拿,免致两家成讼,不得安静。”刁膺见孔苌自家开口,王、关等又非轻易可捉之人,遂乘意假做人情,以好言诫约两边以后不许再嚷,如有故违县官命令者,定然捉拿治罪。言讫,带领军兵回县。又劝孔苌恕让异乡,不要与之计较,靳准亦以好言慰苌。苌把臂密谓准曰:“适间皆因酒后狂罔,以致混闹宝肆,打坏家伙,小弟一一奉赔。列位异乡之友亦非有意,乃是义气所激,心抱不平,见桃雾化妄打盛使一拳,故此胡闹起来,原与他并无仇冤,劝他不须介意,来日当来谢过请教。”靳准知苌乃自解之意,遂虚推桃豹曰:“君等且回,不可在此讨事,明日自来相请谢罪。”孔苌等即收拾,一同回头而去。王弥等入店中请靳准谢罪,准曰:“吾曾预言,此人素少酒德,极多义气,今见兄等有此英勇,彼又反加敬羡,故不与理直而去。此乃某之差失,非兄等之过也。”慰之而散。关防乃与王弥商量曰:“吾等本是寄寓之人,今因一时不平,致与地虎厮闹,虽然解散,未知官司并其人心下如何?倘或明日再差人来拘提我等,去又不好,不去又不好,去则反要跪他,不去则难为店主,实然不便。”意欲且往他处少住,寻访众人消息,再作道理。王弥曰:“一凭尊兄主为便是。”樊荣曰:“此言极善,急宜离去。古云强宾难抵弱主,他乃本地之人,我乃异乡之辈,况兼彼又取重于官府的,莫言下跪,惧有别样不美之处。”于是各各收拾齐整,半夜即起做饭,平明时分,乃同入内,拜谢靳准,相辞而去。准曰:“孔世鲁虽与兄等厮闹一场,亦乃重义之人,昨言要来伏罪,料无他意,何须仓卒就行?小弟尚未曾设杯作饯,何忍遽别?”防曰:“公之大恩,深铭肺腑,匪言可谢,他日必效犬马之报。今且暂违,不久就来相访,勿罪薄义。”准思众人亦是为己树气而惹此祸,事情难必,亦不强留,乃酌酒作饯,厚赠盘费,不忍相舍,洒泪沾襟。关防曰:“非不欲常侍左右,帮做生理,奈被势迫,恐负累耳!此去若得寸进,即来相请,望惟莫却。如无进身,还当再来相投。”靳准应诺,遂乃分手。七人策马向前而去。靳准回店,命收拾床铺,见防等留下房钱、谢柬,辞藻俊雅,志气慷慨,叹赏不已,欲要赶上,又恐去远,只得收留,藏于箧中,不在话下。

且说孔苌回到家中,盛称四人之勇,叹羡至再。桃豹亦曰:“小弟常时自谓颇有粗力,伸手去扯他们,犹如攀石一般,拽他不倒,用拳去打他,就似打在石块上一般,真好汉也!这些没用的东西,不曾有一个近得他身,木棍打去,都反转打在自家头上,十馀人被四个人打得七歪八倒,此气甚是难消。”苌曰:“不然。他本是好言劝你,不要行凶打人,恐怕误伤,你就是一壶打去,还道他们不是。”此乃孔苌故意制闸桃豹,思要结好数人,以为心腹党友,日后报复曹氏、郄氏之仇,以伸祖冤耳。桃豹见苌说他不是,即忿然曰:“兄长每日傲物气高,逢强硬之人,必要反复胜他,方肯甘休。今见此辈,何乃怯之甚也?”苌曰:“岂有是理!古言好汉惜好汉。吾与贤弟每欲结好英雄,以图后举,今遇此等武勇双全之人,不一识其姓名,是自弃奇材而失良朋也。贤弟莫念旧恶,来早陪吾前去,结好此人,日后好行高志。”豹曰:“古云以德报怨,兄长既有此心,小弟敢不从命?”二人次早携酒持觞,径到靳准店中问时,小童出对曰:“一行人恐大官怪他,俱已去了。”孔苌听说,如有所失,郁郁不乐,急忙叫问曰:“靳兄何在?众好汉从何而往,去几时了?”准自出应曰:“其人收拾已早,是吾热几壶酒作饯,耽阁一会,适间才别,往北而去,远亦不过五里之程。”孔苌听说,即先策马前行,如飞赶去,桃豹与众人跟于后面。将及二十馀里,遥见关防等在前不远,孔苌高声大呼曰:“列位兄长,暂请少住!小弟特故轻身赶来,与兄相见,听吾一言相告。昨因酒后有误,冒犯尊颜,小弟已自惭愧,特来谢罪,不须远去。”关防听孔苌言语卑逊,乃驻马不行。苌至近,遂下马步行而前,防亦下马立伺。苌隔数步,纳头便拜,关防慌忙回答,曰:“昨因肉眼不识英雄大德,以致误犯,诚得罪万万。后询靳公,始知其详,愧难见面,故此背辞暂去,以图他日再来谢罪,心实欲接耿光者也,希赦而宥之。”孔苌曰:“多是吾弟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致触尊怒,乞恕愚卤。”乃问关防曰:“兄等贵乡何处,高姓尊名,今欲何往?”防曰:“某等自成都而来,以避仇家,欲图报恨雪冤,特到此间探访故旧耳。”孔苌曰:“既是避仇觅旧,恐一时未能寻获,徒自奔竞穷途,不若同到我家,权且安身,打听的实,去亦未迟。”关防见苌勤诚,料无他意,乃唤弥等六人拜见,孔苌言甚谦敬。须臾,桃豹等皆到,向前恭拜,谢罪曰:“早知义士是此慷慨丈夫,怎敢少有干冒?过后方知,乞恕肉眼,今愿托附后尘,望洗前恨,屈兄等少叙片时,尊意以为何如?”众人亦各伏罪。豹欲摆下酒肴,孔苌曰:“此非叙话之所,且请诸兄长到家中慢慢欢饮,却不好也?”二人唤从者带过马匹。王、关等见其意思之虔,遂皆一同转到苌家。当晚小酌,各照年齿兄弟相呼,众人方将姓名并始末来由,从头道达明白。苌等复起身再拜曰:“谁知诸兄皆是麟儿虎子、玉树琼枝,小子几做淮阴恶少矣。”于是深加敬重。日夕在家则谈论韬略,议报宿仇之事;出外则演习武艺,弯弓射猎。遣伶俐人往西北雍秦等处,访察刘璩、张、黄、赵、马、诸葛、魏、廖等人下落不提。后人有诗赞叹曰:

孔苌桃豹素强横,陡遇王关抱不平。恶打一番成至契,方信英雄义气深。

不说王弥、关防等七人与孔苌、桃豹、靳准等二家马邑城中结为豪友,再说诸葛宣于与府中抚恤马谡幼子马宁、魏家兄弟三人,自从离了成都,一路无事,直至梁州外境酒泉地方一小户人家居住,往往有人前来盘问姓名,宣于能辩,尽皆含糊回答,心不自安。一日,与魏晏计议曰:“我等为因恶受仇人之禄,弃家逃难,幸脱虎口。今在此间数年,不得众亲友消息,欲往他方,亦恐未然。所虑者,皆是曹魏之地,分司县治悉彼臣属,但只怕一朝被他瞧破我等踪迹,察出姓名,岂肯轻放我等乎?”马宁曰:“若此奈何?”宣于曰:“依我之见,不若权时更改旧日姓名,待日后天见悯,桃园复聚,古城再合,复却魏之深仇,报得汉之大恩,那时再还原姓,标写史书,亦无愧于祖先矣,岂不美哉!”宁曰:“只可移山不可改姓,亦必有因而后可。”魏攸曰:“此亦无妨,乃处变之权宜耳!我是决然要改的了。且魏今夺汉为不世之深仇,当去之一也。我祖以此姓归昭烈皇帝,后以丞相不用出子午谷袭长安之奇谋,忿勿得志,遂与相忤。及杨仪专兵,吾祖怀怨成隙,致得逆名,当去之二也。今来在此胡地之边界,意欲去仇就胡,假此为姓可乎?”宣于曰:“是则是矣,但亦不可全弃祖宗姓字,使失其本。汝祖名延字文长,今但去魏之恶,存延之实,斯不背忘其祖矣。依兄之言,即以胡延二字为氏,改名胡延晏字伯宁,胡延攸字叔达,胡延颢字季淳。若此则他人不知我之根源,无所避讳矣。三位以为何如?”三人大喜,谢而识之。宣于又曰:“今日为始,我则秘藏其姓,即改姓宣名于字修之。马宁自襁褓,吾丞相抚如嫡亲,以属我等,且汝父早亡,不可改易姓名,且魏人不知,但取一表字呼唤为便,兹后只叫做惟康即是。”自此乃各寻生理营运,积聚资本,移于市上。宣于开一铺算命卜卦,人信其灵,门无虚刻,日盈千钱,远近称遵,咸不知其为汉氏亡臣也。后人有诗叹曰:

虎豹熊罴出蜀川,潜踪隐迹到腥膻。一朝雾变南山里,搅乱乾坤踏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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