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坤的造访是在上午八点多。这个年轻的警官从脸上透出一股干练,虽然带着熬夜的黑眼圈,却掩盖不住他蓬勃的朝气。萧烨告诉我,这是一个“勤奋努力的学弟,只是脑子笨点而已”。考虑到萧烨的人品,我自动过滤掉了后半句。
一番寒暄,刘坤倒是很热情,对着萧烨“萧哥”长,“萧哥”短地问候,萧烨却是没什么反应。示意刘坤坐下后,就咬着烟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您看我,来了光顾着和萧哥打招呼,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刘坤见萧烨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转头向我问道。
“不客气,”我连忙起身,“小姓方,方咏喻。我和萧烨现在是室友,过两天我也要去阮家,说起来没准能帮上什么忙,你这个案子不介意我听听吧?”
“哪儿的话,萧哥的朋友就是自己人,有什么介意不介意?”刘坤过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手劲有力又不失分寸,“而且方哥你一定不是一般人,光从能够忍受和萧哥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看出来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乐,看不出这刘坤一脸正经,说话其实也很阴损。
萧烨飞过来一个烟头:“小刘你是来跟我捣乱的?还不赶紧说案子!”
刘坤敏捷地躲开烟头,收起脸上的嬉笑,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塑料文件夹放在茶几上,说:“这个就是阮家收到的恐吓信。”
萧烨俯身拿起文件夹,我也凑到他身边观看。其中一个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外面涂成了醒目的红色,预兆着信封内的不详。另一个文件夹里夹的只有一张纸,上面的内容却不是手写,而是用报纸或书籍上剪下的字拼接而成:
“阮天明限你一个月内辞去财团董事长之职放弃所有股份或者申请财团破产否则昨天的事将发生在你身上而这一次会更加不利”
信很简洁,意思非常明确,只是内容是用剪字拼成,无法得知寄信人的笔迹。而萧烨却还是很有兴致地翻来覆去查看着,不知他是不是能看出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过了十分钟,萧烨终于开口:“阮家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2月17日,信直接投在阮家宅邸门口的信箱里,没有走邮政渠道。”
“这上面说‘昨天的事’指的是什么?”
“2月16日,阮天明的侄女阮可欣在自家庭院休息时,受到狙击。”
“详细说说。”
“阮可欣,今年17岁,为阮氏财团现任董事长阮天明的侄女。据她所说,2月16日晚约8点,她照平时习惯在庭院散步时受到枪击。根据调查报告,凶手使用的是霰弹猎枪,由于距离原因子弹散射,阮可欣右半身多处受伤但不致命。事后在庭院右墙发现霰弹壳。”
“原来是这样!”我惊呼。
萧烨和刘坤奇怪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笑笑:“没什么,阮小姐前阵子来过我们酒吧。我朋友说看见阮小姐胳膊上缠着绷带,原来是这个原因。”
萧烨没再理我,继续问刘坤:“关于阮家,还知道些什么?比如有什么仇人?”
刘坤笑了笑,说道:“仇人什么的就都是谣言了,阮氏财团的历史并不光彩。建国初期阮天明和他的哥哥阮天清是靠放高利贷起家,后来才转行做正经生意,有谣传说改革开放后,阮氏财团在金三角一带出入很频繁,如果真的是这样,仇人恐怕少不了。”
“你刚刚说阮天明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阮可欣的父亲吧?阮天明是董事长,那么阮天清现在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好回答了,阮天清三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
“对,三年前阮家到长白山旅游,阮天清在一天晚上表示要出去转转,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地警方组织过救援队搜查,但没有结果。目前看来遇难的可能性很高。”
萧烨听完不再说话,每当他沉思的时候,咬烟的习惯使他的侧脸显现出刚硬的线条,在烟雾中给人以冷酷的视感。过了一会儿,萧烨问道:“小刘,你对这封信有什么看法?”
刘坤脸微微一红,局促不安地说:“信封是到处都可以买到的普通信封,外面的颜色是用红色水笔涂的,除此之外找不到什么线索。至于说信件本身,内容用的是剪字,寄信人显然是想要隐藏自己的笔迹。唯一的线索,可能就是信上的要求了吧。寄信人要求阮天明退位,可以说是针对阮天明或者整个阮氏财团的。”
萧烨长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市局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居然会让你当上刑侦支队的副队长。”
刘坤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回报以同情的眼神。和萧烨打交道,被鄙视是在所难免的——这一点我已深有体会。
“信上的线索的确不多,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一些东西来。”萧烨继续说,“首先看这封信,每一个字都是单独剪下来的,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不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笔迹吗?”我插嘴。
“不想暴露笔迹,只需要用剪字就可以了,像‘股份’、‘昨天’这种词,在报纸上很容易找到,完全可以直接把一个词完整的剪下来,而寄信人却把每个字都拆开。这恐怕不单单是不想暴露笔迹,同时也不想暴露自己读的这份报纸内容。再看‘财团’这个词,在信中出现了两次,仔细看看可以发现,第一个‘财团’的‘财’和第二个‘财团’的‘团’本来是连在一起的,第一个‘财团’的‘团’和第二个‘财团’的‘财’也是一对。寄信人刻意将这个两个词拆开来重拼接。可见他相当的谨慎。”
我和刘坤目瞪口呆地听着萧烨的话,没想到这样一封剪字拼成的信,也能看出这么多内容。而萧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
“另外,注意最后一句‘否则昨天的事将发生在你身上而这一次会更加不利’,有没有觉得很别扭?”
我点点头,确实这一句给人一种生硬的不协调感,但一时又说不出别扭在哪里。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说发生在阮可欣身上的枪击事件会发生在阮天明身上,而这一次不会只是威胁,会要了阮天明的命。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寄信人为什么不直接说‘这一次会要了你的命’或者‘这一次会让你死’,而采取‘这一次会更加不利’这种奇怪的表述方式?”
“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这些字?”我恍然大悟,隐隐感到了突破口。
“不错。”萧烨点点头,“如果寄信人拿的是一份法制类的报纸,那么必然可以找到合适的字眼来表述。我们现在可以大胆地推断,寄信人当时手上没有法制类报纸,很可能他没有读法制类报纸的习惯。”
“单凭这一点,无论想找到寄信人还是找到这份报纸还是很困难啊。”刘坤微微皱眉。
“所以说你不是一般的嫩啊。看这个,这么明显的线索你都看不见?”萧烨指着信上一处说道。
我和刘坤凑过头,看到萧烨手指的是“阮天明”的“阮”字。这个字确实和别的不同,用的是加粗过的字体。
“这说明什么?”萧烨发问。
“可能是想强调针对阮家吧……”刘坤嗫嚅,得到了萧烨一个白眼。
“这是……编辑或者记者的名字?”我眼前一亮。
“明白了明白了!”刘坤兴奋地大喊,“‘阮’并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只要调查2月17日之前一段时间,有阮姓编辑或者记者的非法制类报纸,就可以知道寄信人究竟是从哪份报纸上剪的字!”
“你想得太简单了。”萧烨说,“如果这是记者或者编辑的名字,那这家报纸出现这个名字的不可能只有一期。而且报纸每天发行几十万份,寄信人很可能只是在路边顺手买了一份,想通过这个来找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萧哥你刚才说的这些,岂不是没什么用?”想到通过这些线索来找寄件人的确是大海捞针,刘坤不免有些泄气。
“我说过这些对破案有帮助吗?”萧烨无辜地摊手,“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看看你们崇拜的目光而已。”
“靠!”我和刘坤齐齐对萧烨比出中指。
“不过还有一点,可能会很有价值。”萧烨故作神秘地说。
我和刘坤都不接话,生怕又上了他的套。
“在这个时代,想寄一封不留笔迹的匿名信,有比报纸剪字好得多的方法。”萧烨站起身,走到桌边拍了拍笔记本电脑。
“这个寄信人,很可能是个对计算机很不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