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恒的疑问,冯唐回答道:“臣虽然学识不多,但还是听过一种说法的。古时候的君王每逢战事,在派遣将军出征之时,都会跪在战车车轱辘边,一边推车一边对将军说,国门内的事情,我说了算。而国门外的战事,将军说了算。军中一切赏赐惩罚的事情,都由将军做主,等打了胜仗再回来归报朝廷。此言不虚啊!”
“做君主的,要懂得给下属适当的权力,这样才能让臣子的本事充分发挥出来。陛下之前既然问了臣廉颇、李牧的往事,那属下就那他们的例子来向陛下说明。”
“我的祖父曾经这样给我讲到,当年李牧戍守赵国边境之时,把收来的税金都用来犒赏将士,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士兵们。这一切都是由李牧决定的,赵国朝廷从不从中干预。而赵王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让赵国强盛,所以他不顾过程,使得李牧能够竭尽自己的才智,为赵国尽心竭力。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这一切的大功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的,赵国也因此几乎成了和秦国一样的霸主。”
“然而好景不长,赵王迁即位之后,立马便听信了小人郭开的谗言,让人代替李牧为将抵御秦军。当时事态紧急,李牧为了国家断然拒绝君命,结果赵王迁杀了李牧,让顔聚取代他,最终身死国灭。这都是赵王迁自己的过失!”
“现如今,属下听闻陛下有一个叫做魏尚的人,他曾经担任云中郡的郡守。此人模仿当年李牧的做法,拿税金来犒赏将士,甚至自己亲自出资,每五日杀一头牛来和将士们共享,因此全军上下共结一心,匈奴听闻后便不敢轻易来攻。但匈奴也曾经侵略过此处一次,不过被魏尚杀的大败而逃,这些都是人家的功劳啊!可是,他们的结局呢?”
“这些人都是山野村夫,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礼节,他们只知道杀敌邀功请赏。但是,正是因为此,他们的举动便得罪了一些自恃读过几年书的官吏的鄙视。只要他们有一点逾越之处,官吏就上,他们违法,然后就用严厉的法律来制裁他们。试问陛下,这会让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心里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觉得陛下赏罚不公,从而丧失为国效力的激情,国家的战斗力也由此降低。所以,属下认为陛下您实施的法令太过严苛,奖赏又轻。就拿魏尚来说,他只是因为在报战功的时候多报了六人,陛下就削夺了他的爵位,判他入狱一年。如此一来,陛下如果真的得到李牧这样的将才,是否会重用呢?”
刘恒听后,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从迷茫中回归了现实。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多谢老人家的教诲,朕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刘恒便兴奋地跑回宫中,要宣布几项重大的政策。
从冯唐这番话中,刘恒终于找到了让汉不够强大的原因,这个原因便是自己赏罚不分明。的确,为政者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同时,也要掌握赏罚的尺寸。到该用人之时,就要不吝物质和精神财富,,以此来充分激发人的积极性,才能发挥最大功。同时,该惩罚时也要下狠心惩罚,以此来达到警示的作用。如此平衡之道,刘恒以前一直都是云里雾里的知道,却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但现如今,他终于知道它的重要性。刘恒兴奋,通过此举,他一定能够让大汉更加强盛起来!
回到宫中后,刘恒立马赦免了此刻仍被关押服刑的魏尚,让他继续做云中郡的郡守,同时不过问他的一切举动。刘恒想借此举,以向天下证明自己,是一个赏罚分明的皇帝。
冯唐因为建言有功,终于摆脱了郎官的地位,被刘恒提拔为了车骑都尉,这是一个较高的武将官职。
不过冯唐日后的仕途却不甚走运,这是因为欣赏他的刘恒,在提拔他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而即位的汉景帝刘启,让他去楚国做丞相,罢免了他的车骑都尉一职。但即便是做丞相也没有做多久,他又很快被免职了。
武帝时期,刘彻让人举荐天下的贤良之士,有着极厚资历的冯唐被推荐到了刘彻的面前。刘彻本想任用冯唐,但怎奈此时的冯唐已经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者,已经无法继续做官了。无奈之下,刘彻改任用了冯唐的儿子冯遂,让他做了郎官。冯遂和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亦是好友,这一点司马迁在《冯唐列传》中有提到。而百年之后,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滕王阁写下流传千古的名篇——《滕王阁序》中,也写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借冯唐的典故,来暗指不得志的悲伤,可谓发人感慨。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恒此番下定决心,要从自身的改变开始,让大汉逐渐走向强盛,从而不再受匈奴的欺凌。但这还需要一个过程,此刻的情形依然是敌强我弱。所以,暂时和匈奴搞好关系是必须的,哪怕是他刚刚打过自己。
于是,刘恒再一次将和亲提上了日程。他派人出使匈奴,希望能和匈奴握手言和,大家重新和亲,从此了却战事。刚刚大胜不久的老上单于,在这一次的侵略中得到了彻底的满足,短时间内他也不想在对汉采取什么行动,此番刘恒又派人来说要和亲,送上门的好事老上单于又怎能拒绝呢?所以,他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
自此,虽经历过上一次的惨烈大战,但现在的汉匈关系算是稳定了。刘恒也终于可以暂时放心去发展国内,增强汉朝的力量。然而令刘恒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和亲政策至少都能保证十年以上没有大的战事,但这回和亲却只仅仅维系了几年的时间就宣告破灭,匈奴再一次大举进攻汉朝。其中的原因,和两个人有关。
第一个人不消说,依旧是叛国的中行说。虽然时间在不停地流逝,但他对汉朝的恨却丝毫没有递减,反而不断增加。上一次的大战虽然让他解气,但却并没有让他满足,他依旧要挑唆匈奴继续攻打汉朝。这一次的大战,同样是在他的挑唆下开始的。
第二个人则是新登场的人物,此人便是军臣单于,是匈奴新即位的首领。老上单于做老大的日子很短,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便死了,所以他的儿子军臣便即位成为了新任的单于。中行说继续辅佐他。
军臣单于刚刚上位四年的时间,他便抛弃了和汉的和亲政策,出动六万精锐的骑兵大举进攻上郡和云中两个郡县,大肆烧杀抢掠,史书上再次用“所杀略甚众”来形容此次的侵略。至于军臣单于为什么又要入侵,理由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那就是立威和抢钱,这是每一任单于基本上都要做的事,这对尚武的匈奴族而言是最好证明自己的方法。当然了,其中也有中行说的挑唆。
而面对此番匈奴的进攻,刘恒依旧是没有办法进行有模有样的反攻,汉朝的对策,主要还是以守为主。
所幸这次匈奴进攻并没有在中原待太长的时间,很快便回去了。但刘恒依旧是派了三员大将分别驻守在汉北方的几个重要地区,以防匈奴再次侵犯。同时,刘恒在长安周边再次部署了三个军团,以防卫匈奴偷袭首都。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刘恒都怕这种事了。
这三个军团分别驻守在长安西边的细柳,渭河北部的棘门和霸上,故历史上称其为细柳军。棘门军和霸上军。这三个军团是国之命脉所在,一个帝国能否保住全靠他们,所以刘恒对此非常的重视。
在边情紧急之时,刘恒便决定亲自去巡视一下保卫首都的这三个军团,以鼓舞他们的士气,时刻保持警惕。
刘恒首先去视察的,是棘门军和霸上军。而当刘恒刚到这两军门口时,就发现全营的将士全都开门跪迎刘恒的到来。而刘恒的车骑,可以在军中任意驰骋,好不威风!但巡视下来,刘恒却觉得心中不是什么滋味。
等到最后一个细柳军的时候,皇帝的随行人员依然以为这里会和前面一样来欢迎自己,但没想到在军营周边却没有看到一个欢迎人员,到处一片肃杀的景象。
来到营门口,威武雄壮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在营门,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而辕门内,来回巡视的马骑和士兵来来往往,十分严谨而有序。营中士兵的操练声,虽然没有看到训练的场景,但那声音真可谓雄浑有力,让人听了都不觉心中震颤。很明显,这里给人很不一般的感觉!
刘恒的车骑到了营门口,随行人员正准备入营,但却被守卫一把拦住。
“你们是干什么的?”守卫问道,“要知道,没有通行令,是不能随便进军营的!”
随行官员对此十分奇怪,按理说,他们看自己的穿戴和这车骑的规模,就应该猜到是谁来了吧?更何况,之前已经下了命令给这三个军营了,说皇帝今日会来视察。他们如此回应,要么就是傻子,要么就是故意拦皇帝的车骑。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他们没理由不知道。但现在却是如此情况,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喂,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可是陛下的车骑!”其中一个官员说道,“快闪开!”
可谁知守卫听了丝毫没反应,他们冷冷地说:“军中我们只听将军的命令,如果想要入营,必须得到将军的许可。这样吧,我们去先向我们将军禀告一下!”说罢,一个人便入营禀告去了。
这一下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彻底傻了眼。这些兵既然已经知道是皇帝的车骑,居然还敢拦住?这可真是听都没听过!但是现在,他们却亲自遇到过了!这是何等的将军,居然敢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士兵?
坐在车中的刘恒见车中许久不动,心生疑惑。他探头出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随行人员连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刘恒。刘恒听后,心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对此十分的好奇……
那么,这个敢让士兵拦住皇帝车骑的将军是谁?他又为何又如此的胆大,竟做出这种冒犯皇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