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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叮嘱

汉高后七年秋七月,也就是公元前179年的农历七月,吕雉病危。

晚年的吕雉一直困于生前尔虞我诈的种种罪孽,但在临终之时,之前所有的恐惧担忧全都一扫而空。吕雉此时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自己的家族做出最后一点贡献,她要给吕家新任的继承人以最后的叮嘱,这可以说是吕雉的遗嘱。

吕产、吕禄是吕雉的亲侄子,也就是吕雉哥哥的儿子,对吕家而言,他们是名正言顺的血脉延伸。出于这种考虑,吕雉选择了将吕家未来的命运交给他们两个。

吕产与吕禄在之前已经得到了吕雉的重用,他们在吕雉的运作下,一个做上了吕王,一个做上了赵王,并且他们在朝中身兼要职,而且掌握了直接控制京城的军队。凡此种种,都可见吕雉对此二人的器重。

但他们是吕雉最满意的人选吗?以前不好看出来,但从吕雉临终时的叮嘱则可以看出,她对他们二人是不太满意和放心的。

吕产和吕禄跪在吕雉的病榻前,两人都已经“泣不成声”了。其实说实在的,吕产和吕禄二人的哭声显得有些做作,因为平日里从他们的为人可以看出,他们是属于那种重利自私的人的。在吕产和吕禄的眼中,吕雉对他们的利益支撑要远比吕雉的对他们的亲情重要的多,眼下吕雉病危,他们在她的病榻钱哭泣,很难说他们是为吕雉这个人而哭。说他们是为了即将逝去的既得利益,亦或者在吕雉面前演戏以最后再获得一次利益而哭我认为是更加的贴切。

吕雉睁开微弱的双眼望着床底下跪着的吕产、吕禄,十分不满他们的这种作秀之举,她强忍着怒火,朝他们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喊道:“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吕雉叫他们别哭,他们十分的听话,立马便停止了哭声,一言不发地跪在了原地。眼下,他们要对吕雉百分之百的顺从,否则说不准吕雉死前会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哭声停止之后,吕雉又衰弱地咳嗽了几声,说道:“姑姑我就要死了,而我死之后,这吕家就该你们两人做主,你们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吕产连忙直起身子回答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吕禄则显得比吕产更为的“冷静”,他语气比较成熟的说道:“姑姑,您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吕家的。”

吕雉听后微微摇了摇头,略带苦笑着的语气说道:“你们嘴上虽然说已经准备好了,但你们心里还没有准备好……咳咳……朝中各种各样的斗争实在是变化多端,阴险莫测,以你们两个人的水平,恐怕是很难应付的……”

“姑姑,您别小看我们啊!我和吕禄弟弟已经在朝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什么事情什么人没经历过?您就别担心我们了!”吕产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见哥哥说话如此没辙没拦的,担心激怒吕雉的吕禄连忙使劲拽了拽吕产的衣襟,然后扣头应道:“我和哥哥的经历自然是没有姑姑您丰富了,在这方面,还请姑姑多多指教一番。”

吕禄说完之后吕雉沉默了很久,因为她将刚才他们二人发生的那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这让吕雉心中感慨万分。她心想道:“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整日里把满脑子的心思想着如何对付我,如何从我这里拿好处,对待外面的问题则没什么辙,碰到事情就知道找我,这样怎么能应付将来的险恶环境呢?”

想到这里,吕雉心中不禁对吕产吕禄兄弟二人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反感,她开始后悔决定将吕家的未来交到这两个人手里。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眼下吕家的地位权力就属这他们最大,吕雉之前的所有举动最大的受益者也是他们两人,可以说吕雉付出了后半生的心血来培育这两个人。现在对他们两人失望想要换人,也已经没有机会和时间了。

吕雉在心中长长地叹一口气,对眼前的事实也只有无可奈何的接受,吕家的未来还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现在自己命不久矣,对未来担心太多毕竟有些多余,因为那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叮嘱还是要有,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但现在吕雉并不想再用之前的那种做法,那种凭空跟他们讲大道理的方式此时已不适用,而且吕产、吕禄兄弟两人也不会真心去听。他们没有吕雉那种比较有远见的政治眼光,与其此时给他们讲为政的道理之时,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具体的做法,这恐怕更加适合他们二人。

想到这里,吕雉顿了顿,然后轻声地说道:“我死之后,只需着吕家数人前去送葬,其他人则不必。特别是你们二人,千万不可去送葬!”

“为何啊?”吕产与吕禄听罢,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担心,吕雉此举的含义是要排斥他们二人。

吕雉带着抱怨性的口吻说道:“你们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眼下吕氏为王,大臣和百姓心中早有不平。我死了之后,皇帝又如此年少,在朝掌权的必是你二人,到那时如果大臣为变,即便我还活着都不知该如何收场!如果你们还去送葬的话,那局面谁来控制?这不是摆明了给那些心有不轨之人一个绝佳的机会嘛!咳咳……”

“姑母息怒,我等知道了……”吕产与吕禄连忙“谢罪”道。

吕雉微微闭上双眼,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非但如此,你们不仅不能去给我送葬,还要给我牢牢地握住军权,无时无刻不能有半点松懈!要竭尽所能利用军队威慑住皇宫朝廷,不能让那些心有不轨之人得到半点可乘之机,懂吗?”

“诺。”吕产吕禄又一次答应道。

“还有一点,咳咳……”吕雉重重地咳嗽了数声,“咳咳……我死之时,你们从家中拿出数千斤黄金,就说是我的懿旨,然后赏赐给天底下的刘姓诸侯王……咳咳……”

“姑母?”吕产突然惊呼了一声,“为……为何……要拿那么多钱给……”

“怎么?你舍不得吗?”吕雉再一次的怒吼道。

“不是……姑母”吕禄连忙上前来接话道:“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不明白,为何要拿……拿那么多钱给他们……这……这不是在加强他们的力量嘛?”

“你们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吕雉无奈地直摇头道,“我们吕氏这些人如此待他们刘氏之人,他们心中又怎么不怒我们?拿这些前给他们,就是希望能够好好安抚他们一番,给你们将来少一点麻烦,你们……你们怎么如此没有远见啊!”

吕产吕禄不再说话了。

“你们说,拿不拿?”吕雉见二人不再回话,知道他们心中不太赞成,便发狠话道:“如果你们胆敢违抗我的懿旨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人给贬了!”

此语一出口,这才把二人吓得伏在地上连说:“臣等不敢,臣等不敢!一定照姑母的意思做,一定照姑母的意思做……”

吕雉长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地闭上双眼。她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思想来努力回忆还有什么话没有叮嘱,可无论再怎么努力地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也罢,纵使吕雉心中还有许多的不舍和担心,但至此她也算是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与责任,她可以无愧与她的家族了。

放下了负担吕雉后半生的包袱此时重重地卸了下来,她的心中顿时轻松快活了许多。原本,她对自己的死亡还充满了恐惧,可是现在,她却对自己的死亡感到十分的轻松。自己一辈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过日子,没有一天自己的心是轻松和快乐的,吕雉自己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快乐与轻松了。但现在吕雉的心却感到了从来没有的喜悦与舒适,这可能跟她一生的经历有关。没有一天轻松生活的吕雉在此之时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与压力,终于获得了精神上的解放与自由。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是吕雉最后一次能感受到的了。

吕雉紧闭的双眼,遮住了吕雉对人间最后一次的视野。黑暗,是吕雉眼前能够看到的一切。突然间,在眼前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吕雉感觉到了一丝光明在渐渐朝她蔓延,朝她扩散。终于,这丝光明连成了一片,最终覆盖了吕雉眼前所有的黑暗,让其置于一身光明之中。

吕雉漫步在这片光明之中,努力在寻找着什么。她感觉到自己在疯狂地朝着光明的一隅奔跑,终于,她跑到了这片光明的尽头。

尽头里,是一幅非常美丽的田园景色,这里有着连绵不断的青山,有着徜徉不绝的绿水,有着洁白无瑕的云朵,有着蔚蓝无边的蓝田……

处于这幅美丽景色之中的,是让吕雉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块农田。吕雉轻轻地步入这快农田之中,弯腰捏起了一把泥土,凑到鼻前嗅了嗅,一股热泪伴随着自己的微笑而流了下来。

“这是我们以前……”吕雉猛地站起身来,回想起了这眼前的一幕景色,“这是我们一家人从前的农田啊……”

吕雉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装束,立马开心地大叫了起来。此时的吕雉已是一身农妇的打扮,虽穿着简朴,却透露着自然的气息,虽粗鄙不堪,却有着青春的味道。

“娘……娘……”

一声熟悉地叫喊声打破了吕雉对自身改变的沉寂,她抬头朝着叫喊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与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欢快地朝她跑了过来。他们边跑便欢快地喊着“娘,娘”,脸上满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乐儿,盈儿!”吕雉开心地答应了一声,她伸出双手蹲在地上,一把抱住了跑向她的两个孩子,站起身来任由他们不停的在自己的脸颊上轻吻。

“乐儿,盈儿,娘好想你们啊……”吕雉边笑边流着眼泪说道。

“娘,你怎么哭了?”刘乐用手擦了擦吕雉脸颊上的泪水,奇怪地问道。

“娘没哭,娘没哭……娘是高兴呢!”吕雉也擦着自己的泪水,然后使劲地亲了亲身边的两个孩子。

“娘,你看。”刘盈突然用手向远方指了指。

吕雉朝着刘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简朴的农夫扛着锄头站在那里,眼神中显示着奇怪还有抱怨。

“他是……”吕雉有些颤抖地站起身来,也用手指指了指那个男人的方向。

“娘,你怎么连爹也不认识了?”刘乐在一旁拽了拽吕雉的衣襟,更加奇怪的问道。

“爹……”吕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你说,他是你们的爹……”

“是啊。”刘乐与刘盈齐声喊道。

母子三人正说话间,那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已经走上前来,吕雉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泪水又一次地涌上了眼眶!

“娥姁,你去哪了?不用做饭啦?”那个男人走上前来,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责备。

吕雉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泪水不住地流淌。

“娥姁,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看我抽不死他!”那个农夫把手上的锄头一扔,挽起袖子大吼道。

“没有,没有。”吕雉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我刚才迷路了,现在没事了。”

“哦,是嘛,我还以为有哪个野男人敢欺负你呢!”农夫放下抡起的手臂,然后弯腰拾起了丢下的锄头,一把扛在肩上,说道:“走吧,回家吃饭去吧。”

“哎……”吕雉欢快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熟练地挽起了两个孩子的手,跟在农夫的后面,一起消失在了一片无边的光明之中……

“姑母!姑母!”吕产与吕禄使劲摇动着吕雉的身体,可吕雉却一丁点地反应也没有了……

几日之后,皇宫之中为吕雉举办了一场盛大地追悼送葬仪式。当人们为这个执掌了朝政达十多年之久的历史上第一位女主告别之时,他们看到了一个面带微笑的吕雉。

没人知道,吕雉在最后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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