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米比亚的西海岸营造恐怖气氛的是屡屡的船难和飞行事故以及往往被事后发现的悚人现场,造物者就是肇事者,但将这种恐惧无边地扩大化的则是人们丰富的想象力。大航海时代,这里就被葡萄牙人叫做“地狱海岸”。殖民时代之初,一队入侵纳米比亚的德国士兵因为在此迷路而集体失踪。1933年,瑞士飞行员诺尔在驾机从开普敦飞往伦敦的途中在此遇难,尸首被预言将会在这片海滩出现。1942年,英国“邓尼丁星”号货轮在此触礁沉没,船上的106人只有45人乘坐汽艇上岸,救援和打捞工作出动了3架本拉图轰炸机和数艘轮船,持续了4个星期,其中一艘轮船也触礁沉没,3名船员遇难。1943年12具无头的尸骸和一具儿童的尸骸在此被发现,留着一段写于1860年的令人不解的遗文:“我正朝北走向96千米处的一条河边。看到斯文,照我的话前去,上帝保佑你。”对此,瑞典生物学家安迪生说:“宁可死,我也不要流落此间。”
这是一片由冰与火诡异地构成的海岸,全没有一般意义上海岸湿润宜人的风景和气候。本格拉寒流是不生育的洋流,因为来自高纬度地区,寒冷得根本不能为沙质的沿海大地带来一滴水的降雨。沙漠就赫然绵亘在海水边上,流动的沙丘,明晃晃的日光,远近孑然立着的造型森然的岩柱无不诠释着荒凉的本意,让大地不生草木又让人心生凄凉的贫乏。这就像燃烧在彻骨冰水边上的大火焰,对一切介入其间的生命构成可怕的挑衅,又像是画在人类所有美好憧憬之后的一个句号。
势头强劲的西风在这里的洋面上唤起8级或者更大的风浪,一刻不停地拷打着这片海岸,把一些来自水底的五彩斑斓的石子推上岸。有花岗岩的,有玄武岩的,有光玉髓的,也有石英的和玛瑙的,宛如海洋向着陆地进献的一条瑰丽项链。从海岸线上蔓延开去的广阔海域里,散布着难以捉摸的礁石,纵横着交错的洋流,蒙蔽着黑漆漆的海雾,那就是水手的墓地和最好的航海家也难逃脱的劫场,或者有侥幸的遇难者逃到海滩上,却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又是艰苦的一劫。沙丘在风力的推动下竟也像是滚动的波浪,发出令人发指的声音,为视觉所厌恶的白日光剥茧抽丝般地夺取着人的每一丝元气和挣扎着活下去的意志力,升腾在广漠中间的蜃景则如塞妊女妖的歌声,诱导人们走向实际上本不存在的幻象,却最终倒毙在中途,借此或者我们可以理解那段1860年的遗文。可怜的留言者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正走在一个绝对正确的方向上,走向救命的水源,和使人重生的绿色大地。末尾他呼叫了上帝的名号,“疾痛惨怛则呼天”,看来这也是不分中西的一个人群通例,然而他的上帝并没有保佑他。
骷髅海岸的生物圈似乎只像是对陆地种群是关闭的,这是一片有大量鱼群的热闹的海岸线。在寒流经过的地方,上泛的海水带来海底丰富的矿物盐,促进了饵料藻类的生长,吸引了众多的鱼群,遂也招徕了食物链条的下游构成者,比如角鸬鹚,比如海豹,比如南非海狗,还有豺类。或者这样的生态在不经人类涉足以前是充分自给自足而和谐的,但是最近的一段时期,海豹遭到了肆意的捕杀,原本的荒凉而今看上去,怕还是要更添一些破败了。
纳米布沙漠海岸是地球上最荒凉的海岸线,或者造物在创造这里的时候所抱定的一个想法就是:无为地任荒凉拥抱荒凉,再任人们从中揣摩出一种目不忍睹的美来。或者,这里也可以叫做——海边的各各他(骷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