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羽一路疾奔,已顾不得自己多日未眠的疲惫,一心只想找到寒流云。他已将疾风一般的马儿累垮了几匹,就算自己的身体是铁做的也很难忍耐过去,但是他心中的执念,让他强忍着不适,马不停蹄,如神般飞速的赶回寒剑山庄。
紧闭的大门让他的心头猛的一阵狂跳,他的云儿可在里面?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的是血迹斑斑的地面和凌乱的花草树木,尸体早已被人带走。他心头一阵纠痛,山庄真的遭遇不测了。云儿呢?不谙世事的她看到这般残忍的景象,可还忍受得了?
他找遍山庄,也没有寻到寒流云的身影,不安的节奏又在他的心头乱窜。他急急忙忙赶到墓地,看到二十几座新坟紧挨在一起,墓碑上隽秀的字体正是云儿的笔迹。想来她已经来过,并将遇害的家人入土为安了,那么她人呢?是回去找他们还是遭遇毒手?不,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们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不能再有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他刚想立马返程,可是在暼见寒绝的墓碑时,强忍已久的泪水瞬间决堤。他跪在寒绝的墓前,声泪俱下:“师父,羽儿定会找出凶手,替您报仇!”说完,磕了三个响头,刚毅的脸上闪过急切,匆忙起身,跨马扬鞭……
寒流云把郁痕扶到小木屋时,已是月近中天。小木屋隐藏在一片杂草之后,从外面看,就像是一片可以将人淹没的杂草,谁会想到后面是一个遗世独立的木屋。
他们走进木屋里,抬眼望去,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和一张床都布满了灰尘,阴暗的墙角结满蜘蛛网,一看便知,这地方已久无人居。郁痕不满的扫了一眼房间,苍白的脸转向寒流云,无辜的说到:“这地方怎么住人?”
寒流云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拍了拍床上的灰尘,说:“又不是要在此常住,这么挑剔干嘛?你还是想办法把暗器取出来吧!”
郁痕吃力地坐到床上,将衣服一扯,露出被血染红的后背。寒流云一看伤口还在流血,顿时呆了。伤口这么深,而这个男人还能一路谈笑风生,他不疼么?可是为什么她看了会觉得疼呢?是心疼。
“有那么好看么?”郁痕浅浅一笑,但好像扯动了伤口,眉头紧紧扭成一团,呻吟了一声,很快,他又恢复正常,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你得帮我取出来,我够不着。”
寒流云摇摇嘴唇,轻声说“我没做过这事,会不会越弄越糟?”
郁痕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她,坚定的目光给了她莫名的勇气。
“难道你想让它跟我的肉长在一起吗?快点动手!”郁痕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忍着痛说道。
寒流云在床沿坐下,纤纤玉手在触摸到他结实的后背时身体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让她的心砰砰跳动。她仔细看着伤口,发现他黝黑的后背上满满的都是伤痕。流血的伤口的旁边有一道惊人的伤痕闯入她的眼帘那道伤痕就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蜿蜒盘绕。她看了许久,居然忘了要赶快将暗器取出,帮他止血……
“喂,你在磨蹭什么?”郁痕微微转身,忍住疼痛,吃力的说。
寒流云缓过神,有点为难的说:“伤口裂痕很多,想必暗器是多爪之形,拿出来一定会流血不止,若是有针,可以试探一下,想个万全之策。”
郁痕欣赏一笑,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和一瓶药扔给她,低声说道:“还说你不懂。这是止血的药,你马上用刀把它掘出来。不用怕,疼的又不是你。”
听他这么一说,寒流云轻哼一声,握紧匕首,狠下心把暗器掘了出来。而郁痕只是闷哼一声,长呼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寒流云给他上好要药,包扎完伤口,才发现他额头上已渗满汗珠,双手紧紧的握住,手背上青筋暴起,不觉心里有一阵不好受,嘟囔道:“痛就喊出来,又没人笑话你,强忍着作甚?”
郁痕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叹口气说道:“已经习惯了,不痛。”
他这样一说,寒流云倒是想到他伤痕累累的背,不经小心的问:“你经常受伤吗?”
他只是习惯性地邪邪一笑,摇摇头,小心翼翼的侧躺下去,小小的床的空间已所剩不多,可他还一边拍拍床板,一边说“不介意的话,在这儿睡吧,我现在受伤了,绝对君子。”
寒流云看着他这个样子,一阵愧疚之感像飓风一样席卷而来。她知道那些人是针对她而来,他本可以离开,可是他没有丢下她,还替她挨了暗器,这个情,算是她欠下了。现在就算她多么想回去找白寻羽,也得暂时放下,待到他的伤好了以后才能回去。所以也就不多想,在他身旁躺了下去。
可是她一闭起眼睛,父亲的样子就在她的脑海浮现,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日子,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多了,要是大师兄能在她身边就好了,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躲在他怀里哭,然后忘掉一切悲伤的事情。
郁痕似乎也有心事,或者是伤口的疼痛引起的,反正他也睡不着。他看着寒流云在黑夜里睁得老大的眼睛里,荡着一层浓郁的哀愁,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热热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寒流云警惕的往外面挪了挪。
郁痕低笑着,故意说:“不舒服么?”
寒流云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转过身,不愿理睬他。
木屋的外面,是秋夜的风吹过杂草的簌簌声响,一夜的风,一夜的无眠……
接下来几天,因为郁痕的伤,他们不得不在小木屋住下,两人像往常般拌拌嘴,很有默契的谁也不去提起寒剑山庄的事,日子才显得不那么绝望与悲伤。
寒流云强压下心中的痛苦和对师兄师姐的思念,每天帮郁痕换药,而且在他的指导下,渐渐学会了在树林里捕捉野鸟的本事,因为她总不好意思让一个伤员大展身手,来换取每日的食物吧?
郁痕知道她是在强装坚强,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一心想着快点与白寻羽会合,但他没有戳破她的小伎俩,只是配合她,让她照顾自己,减少她的愧疚。可是有一个小秘密,他始终没有说,那就是以他的体力和对暗器的免疫力,只要暗器没毒,他即便是受伤了,路还是可以照赶不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与他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突然迷恋上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突然很喜欢这样子清淡而悠闲的日子……
白寻羽赶回青云客栈已是多日之后,侬愁自己一人在此一住就是十多天,伤口在逐日愈合,而内心的担忧却与日俱增。
天刚蒙蒙亮,白寻羽便回到了青云客栈的门前,他没有在意里面满满的客人,径直往侬愁的房间走去。
侬愁还在睡梦之中,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立马拿起床旁的剑,坐了起来。可是在她看到那抹她日思夜想的紫影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剑脱手而落。
“大师兄,怎么样了?云儿呢?”她迫不及待的问。
白寻羽表情沉郁,看着她,摇摇头,反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侬愁从他的神色里已看出事态的严峻,但还是温柔的回答他:“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去找云儿吧。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寻羽紧握的拳头狠狠的向身旁的桌子砸下去,“嘣”的一声巨响仿佛是砸在他的心头,他无助的说:“除了寒剑山庄,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去哪?”
侬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在一旁默默担心。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白少侠有气,也不能拿小女子的桌子出气呀!”
东方倩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手上还拿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说道:“这是郁少侠让小女子转交给你的,当天你急匆匆的走了,小女子还怕你不来了。”
白寻羽将信将疑的把信打开,刚劲的字落入眼帘:
令师妹与在下同行,必护其周全,勿念之。
郁痕书。
白寻羽疑惑的抬眸,看向东方倩,问道:“云儿为何会与郁痕在一起?他把她怎么样了?”
东方倩浅浅一笑,眨眨流光四射的眸子,说:“这我怎知呢?小女子只是传句话而已。”
侬愁听言寒流云被郁痕带走,不安又开始在她心中搅动。
“他们去了哪里?”白寻羽依旧不信她,继续问。
“这小女子可不知道了。”说完她款款走了出去。
白寻羽自然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忙喊了一句:“站住!”
她还果真停住脚步,转过身,笑着说:“如果你非要我说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才肯罢休的话,那你可听好了。他们孤男寡女,相约而行,还能去哪里,肯定是风花雪月之地,在做风花雪月之事。”
白寻羽铁青着脸,刚要发作,却听有人敲了敲房门,然后礼貌的走了进来。来者是一个一身黑色武衣,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向白寻羽微微作揖,问道:“阁下可是寒剑山庄白寻羽?”
白寻羽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男子,答道:“正是在下。”
“我家堂主有请,请白少侠随我走一趟。”
“你家堂主是……”
“黑雅堂堂主黑彻。”他毫无避讳的回答了。
白寻羽与侬愁对视一眼,还是说了一句:“在下现在有急事,忙完之后,必定前去拜访。”
黑衣男子爽朗一笑,说道:“事关寒剑山庄灭门一案,堂主希望白少侠能先放下其他事情,报仇重要。”
听到报仇二字,白寻羽目光闪过一丝坚定,但是,以他之力根本对付不了强大的仇人,若是黑雅堂有意帮忙,那么报仇之事便容易得多。可是云儿呢?她与郁痕在一起会不会很危险,不过,黑雅堂既然有意帮他,那么借他们的力量来寻找云儿岂不是比自己这样没有方向更强么?
如此一想,他便轻轻颔首说道:“好,我们随你前去。”
东方倩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安静的走开了……
“喂,你能赶路了么?我赶着回去。”寒流云嘟起小嘴,不满地看着正坐在屋前空地晒太阳的郁痕。
“我就没有名字么?”他答非所问,闭着眼睛享受温暖的阳光。
“你……”寒流云被他一句话气得不轻,干脆走到他身旁,好不手软地扯下他的衣服,打开包扎伤口的布,看到满目的鲜红时,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就乖乖的帮他换药,“药也快没了,这伤口太深了,幸好没有感染。”
郁痕睁开眼,看着她,突然认真的问:“你那么想去找白寻羽么?”
寒流云垂下眼睑,无奈的说:“你伤成这样,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还是等你的伤口愈合了再走吧。”
郁痕清澈的眼里好似有水波漾开,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她说,她不会丢下他。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即便是自己的父母,他们也会把他丢在无人的小房子里,让他自己想办法逃离。他心中的坚冰,或许在此刻悄悄的融化了……
“喂,我们走吧。”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无所谓地说。
“喂,我又不是没名字……走?不对,我们走去哪?”她跑到他面前,不明所以的问。
郁痕摊摊手,答非所问:“你是有名字,不过很难听耶,以后我还是叫你云丫头吧。嗯,听着比较顺耳!”
“云丫头……什么?”她呆呆的看着郁痕跨上雪儿的背上,一脸迷茫。虽然她很想回去,但是一想到他的伤,她还是咬咬牙,说:“不行,你本来就失血过多,现在伤口还未愈合,要是急忙赶回去的话,我怕你的身体负担不了。”
郁痕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戏谑一笑:“那你就太看不起我郁痕了。”他把手伸到她面前,“上来把,云丫头。”
寒流云将信将疑,打量了他良久,才缓缓伸出手,被他一拽,就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了。她看到伤口又渗出血珠,心有些不忍。但看他这个样子,是改变不了他的主意的,只能嘱咐道:“慢点,我……我不急了。”
郁痕知道她又在说违心话,可是心却涌起暖意……
扬鞭,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弥漫在空气中,再轻轻的落下,将一段光阴也埋在沙土之下……
虽然寒流云让他慢点赶路,但是他知道她有多心急如焚,雪儿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色渐渐代替夕阳最后一抹光线,遍布整个人间,像一块黑色的布,包裹住了亮丽的颜色。
郁痕看看天色,对她说:“前面的破庙是我们上次歇脚的地方,就先到那儿歇着吧。”
寒流云轻轻颔首,不语,只是紧紧的靠在他的背上。多日的相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男子的味道,无论怎样暧昧的动作,她都觉得很自然。
她在枯草旁坐了下去,心里突然一阵空荡荡。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的变故还是别的什么,悲伤就这样紧紧困住她,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看到紧随其后而来的郁痕,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郁痕听到她的啜泣声,愣了一下,当即就明白了。她就是这样,一路都在假装坚强,从墓地回来后,她就从未哭过,这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子来说,是很困难的,可是,她一直在忍耐。
郁痕看着她紧紧抱住双肩,身子不停地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落下,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虽然很轻,却真实的存在。他没有多言,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温暖的语言像是在喃喃自语:“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女人就是爱哭不是么?”
寒流云闻到他暖暖的气息,心中的阴霾慢慢散去,而眼泪,依旧是不听话的精灵,它们被禁锢太久了,都争先恐后的逃出来……
刺目的光线从屋顶的洞照射下来,刚好照在寒流云的脸上。还在睡梦中的她感觉到不适,慢慢张开眼睛。昨晚的回忆,像冷水一般浇灌着她,她猛然跑出破庙,发现郁痕和雪儿都已不见踪影,心中一阵失落,呆呆的站在破庙前,不知该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与郁痕只是在做交易,她不该那么依赖他,可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产生了,比如信赖,不然她昨天也不会那么失态。她想要刻意去压制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顺其自然。
她虽然心情低落,但是敏感的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剑气在缓缓向她靠近。她一惊,抽出紧握的剑,敏捷的转身,挥剑,挡去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剑。她趁空抬眸一看,偷袭她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的脸虽然弄得脏兮兮的,但从她水灵的眼睛和娇小的身姿,不难看出是一个女子。
寒流云见她阴冷一笑,双脚轻轻一点地面,便又执剑向自己进攻。她一急,只得再次迎上女子的剑。两把发出寒光的剑在一来一往之间,发出铿锵有力的敲击声,但寒流云明显技不如人,只能连连后退,以守为攻。
女子带着得意的笑容,好像并不打算杀了她,而是步步紧逼,享受胜利者的感觉。寒流云已经招架不住,剑被女子轻轻一拨,便掉落在地上。女子的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寒流云毫无惧意的眸子迎上她洋溢得意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女子撅起嘴,水灵的眼睛眨了眨,说道:“我有说我要杀你了么?”
寒流云不解的看着她,不语。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我只是想玩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女子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说着,声音里有一丝让他毛骨悚然的阴森。
这时,一块锋利的石头破空而来,准确无误的打在女子的手腕上,她毫无防备,手因为吃疼,马上就松开了。
寒流云忙看向身后如神祗般的白衣男子,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一个笑容。郁痕跨下马背,从容不迫的向他们走来,凌厉的目光像是两把匕首,刺进那个女子的心脏。
“若心,你想作甚?”幽幽的声音,仿佛来自极寒地带。寒流云意外的看着郁痕,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赫连若心揉揉手腕,抬起头,对郁痕微微一笑,说道:“郁少侠好像很紧张,我……我又不会杀了她。”
郁痕睨了一眼赫连若心,说道:“那上次几个女子是怎样死的呢?其实你知道那都是奇俊惹的祸,却还是容不下。今天,云丫头是我自己带着的,你不会下狠手么?”他一说完就牵起寒流云的手,向雪儿走去。寒流云看到赫连若心因为郁痕态度,委屈的撅起小嘴,眼睛里似乎有水波在荡漾,突然也跟着不好受,说:“其实我们是在闹着玩,你不必要这么生气?”
一听她的话,郁痕猛的停住脚步,转过身,炙热的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你这女人,难道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么?”
寒流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任他说着,不回嘴。倒是一旁的赫连若心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满脸悲痛的说:“是啊,是该防我。你那天和我说的不会招惹其他女人就是这样的么?你……你怎可负我?”
寒流云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郁痕。他……他怎会是一个处处留情的人呢?
“若心……”郁痕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寒流云眼中的失望,心顿时跌落谷底,不知所云。
“主人,你放心吧。我先到蝶姐姐那儿暂住,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赫连若心看了看他们,又说:“其实若心早就知道主人的心不在我身上,只是因为上次救了你,你许下的诺言,我才会一心想着你。但是若心不会强求,不想主人是因为觉得欠我一条命儿而娶我。”
说完,若心拾起地上的剑,转身,与他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