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齐二从噩梦中醒来后,就一直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有福伯时不时进去看看,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更是不易开口,就连喝药时一旁有着秦听韵在,似乎都能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天色尚早,还不必急着赶回去,缘是因为神秘人的关系,秦听韵此刻竟也有些懒懒的不愿意动身回相府,说来也觉得奇怪,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擅长逃避问题的人。
记得上学时候,被委任做了班上最不易做的财务委员,要帮着老师管理全班的收支,和班费,每一次上缴费用时,同学大多都会对她有些微辞,就算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有借故请假不来上学,或者迟到什么的,只因为她心里清楚的很,越是难做的事情,当你习惯了,觉得做起来得心应手之时,那便是你比别人多有些收获的时候。
话是不假,只是如今面对未知的一切,她心里又岂能不犯难呢?要说齐二使举目无亲,自己又何尝不是……
“公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嗯?……何以见得?”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的,见公子你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望着一处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公子有什么顾虑之事,想来是我多虑了。”
环姜看穿心事重重的秦听韵,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愿说破让他难堪,她心思细腻到了极致,已经将察言观色变作了一场冒险一般,亦步亦趋,每一句话都说的格外小心。
秦听韵貌似云淡风轻的笑笑,遮掩住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来的悲伤,只是卧着茶杯的手却不住的发抖,像是在时刻提醒着她,此刻不该是她如此悠哉的时候。
“恩公,我家公子已经服下汤药,他此时身体不便动弹,特地命老奴来请恩公进去一叙,想要当面同恩公道谢,不知恩公可否移驾随老奴前去?”
“那是当然!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虽是齐二的仆从,却仍旧为我等的长辈,直接唤你名讳恐怕不妥,我想日后我同环姜就称你一声福伯,如此可好?”
听到秦听韵说完,环姜立刻笑嘻嘻凑上来说道:“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是吧福伯?”一句话说的福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不似一般的长者,似乎还不习惯于用年龄区分辈分,只是用固有的模式,用身份讲人划分等级。
譬如齐二,对他来说就是主子,自然要对他鞍前马后一句怨言都不得有,再比如对秦听韵,处处对她礼遇有加,以其二的恩公相称,对环姜这个小姑娘就能稍显的大方些,还能见他与环姜说上几句话。
这种怪异的思维,一开始却也没有让秦听韵觉察出不对来,不是因为秦听韵来自于现代,见怪不怪的缘故,而是归功于福伯将这一套为人处事的方式,做的一丝不苟,滴水不漏,让人丝毫觉察不出来怪异,所以自然就没有感觉不对劲的机会了。
要说在古代,教养极好,又能如此行事的,大概不是来自于及其显赫的人家,就是出自于名门望族,只是这二人若是身份不凡,又缘何会落到这种下场呢?
跟着福伯一步步迈进去,能够隔着那张被沉香熏的有些发灰的帘子,依稀看到帘后那个看上去有些消瘦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一时间暗淡下来的缘故,此刻望去竟然觉得,帘后坐着的应该是个翩翩佳公子才对。
“公子身上可好些了么?”
“我不是行医者,会做的也就是吃药,又怎知好些亦或是没有……”
好一个词藻酸辣的齐二公子,秦听韵还以为他真是好心想来谢谢她的救命之恩呢。若不是看着他身体还没有好全,她才不会轻易放过与它口角辩驳的机会呢。
“我看公子还是没有大好的迹象,就不必特意请我入内相见,还是好好歇息的好,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探望公子。”
“方才……你是不是听到我的梦呓之语了?”
错觉么?齐二这句话突然出口,用及其沙哑低沉的嗓音脱口而出,却像是带着无尽思虑后仍旧摆脱不掉的忧伤,浓浓的朝着秦听韵袭来。
她的步伐原本已经迈到门边,却因为这一句话止步不前,终于还是因为心内一沉的悸动,慢慢转过身来。
看来,他因当是做了非常不好的梦吧,虽然脸上竟是没有好全的疤痕覆盖着,可是做梦时还是时时刻刻紧锁着的眉头,竟叫人看了夜有些不忍。
他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倔强到即使是垂危之际还不会低头向人求救的古板性格,此刻又居然会担心自己有没有说过梦话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有些费解。
“有……还是……没有呢?”
一时兴起,秦听韵侧过头把玩起来那把翠绿的石扇来,对着齐二倩倩一笑,不经意间江嘴角的酒窝露了出来,齐二此刻看着她已经有些愕然了。
多久……没有人对自己笑过了……
“咳……咳咳……”
不知道为何,齐二突然间猛烈的咳嗽起来,低下头顺便避过秦听韵玩味的眼神,被他的咳嗽声惊到的不只是秦听韵一个人,还有急忙赶来的福伯。
福伯还未开口,只见齐二抬头朝着福伯的方向看去,只这冷冷一眼,福伯就即刻退下了,没有再多停留片刻。
“你没事吧,我去叫大夫前来!”
话音刚落,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就扯住了秦听韵的衣袖:“不必……只是习惯性的咳嗽几句,不用如此大惊小怪的。”
秦听韵似乎这时才会意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己方才大方的笑容,一定是让他觉得窘迫了些,所以他才会及时用咳嗽声化解尴尬吧。好你个齐二,想到此处不知为何,秦听韵自己也不经意的上扬起嘴角,却没有再迈出这个房间,而是安静的择了一处坐下,淡然的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他既然是要谢恩的话,那自己就好好等着他谢恩喽。
接下来的时刻,一点一点流失的时间缝隙,似乎都能透过她与齐二的呼吸一点点感受透彻,平日里觉得一晃眼就过去的时刻,今日却这般难熬。
此时,秦听韵佯装淡定以背对齐二的姿势好好端坐在椅子上,可是却隐约感觉到齐二在身后打量着自己,只是不敢轻易回头迎上他的眼神,生怕尴尬。
“你为何要救下我?”
过了半晌,齐二才像是梦呓一般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出口说道。
“公子是在怨我为何救下你,还是打算要像福伯说的那样好好谢过我的救命之恩呢?”
原本是想扳回一局,反问齐二一句,只是见到齐二又重新归于沉默,似乎是不想再做回答,或者是等着秦听韵回答,索性她也就不再继续纠缠于刚才的事件了。
“公子问我为何要救你?其实救人这种事无非就是两种原因,一是我本是善心之人,日、日行善不止,做了许多好事,而你刚好是我所做的其中一件罢了。
二是,我也并非善类,只是偏巧那日见到你受难,垂危之际,既是见到了,又岂有不纠之理,公子猜我是哪一种呢?”
原本以为齐二那种少言寡语之辈,定会对这种问来问去的方式不生厌烦,不消几个来回就一定再次回到不言不语的位置去了,谁知他竟然再次开口。
“你……应该是二者皆有吧,见你眉目间透露出思虑过重的意味,所以不像是日、日行善之辈那般心性洒脱,所以因该是刚好碰到我,所以出手相救罢了,只是我想要个理由。”
他平日里甚少开口,对于福伯也都是惜字如金,突然间对秦听韵开口说了这么多,秦听韵除了吃惊之余也有稍微的震撼到,难道她竟然随意就将满肚子的心事写在了脸上,让他这么容易就说出她的性格么?
“你非要纠缠欲缘由,那便是各人做事原则的关系,我从小不悲天悯人,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见到一个人快要摔落悬崖之时,不上前就推他一把,在我心里那就是行善,至于救不救那人上来,全看自己的心情和事情的程度而已,如此说法公子可还满意?”
“哦?我不知世上居然由这种说法,只是细细想来你说的也并无错误,不落井下石本身就是善行,只是我如今性命虽得保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似常人一般正常生活,恐怕时日久了,对你也是个拖累,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方式……”
齐二虽然穿的落魄,只是言语中带着的不卑不亢的语气和眼神中隐约透露的高傲,还是被秦听韵收于眼底,踏不似福伯一般,一上来就将彼此之间定义于恩公于被救的可怜人的关系。几句话下来,还是对秦听韵一字一句都用“你”来称呼,似乎还能听得出来他有些怨念,对于秦听韵这个突然出现救他于为难的恩人,竟是吝惜一句谢谢。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会让他如此,那便是他不同于福伯那般看重他自己的生命,而是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倒被秦听韵如此一折腾,救下他苟延残喘于世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说过,救你原本不是刻意为之,所以未曾计较过得失,若是救你还要计算着你能给我什么回报,那岂不是等同于贿赂你么?而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回来了的呢?所以公子不必多想,既然幸得保存了性命,这就说明上天还未放弃你,你作为一个人还是有些用武之地的。
公子看上去不像是那种胆小怕事之人,何况你连死不畏惧,为何要怕活着?恕在下多言一句,你若是觉得今生至此过的十分艰辛,何苦不将心中的怨恨放于尘世间,执着于,偏要活给上天看看,要比那些生来便顺利非常的人过的如意呢?”
突然间,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秦听韵本不是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只是隐约察觉到齐二心里似乎有个结似的,叫人觉得替他落寞可惜,索性将自己最不擅长的安慰方式用了出来。
良久,屋内重新归于宁静,安静的仿佛刚才的高谈阔论都于片刻间消散于时光的流失中,从未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