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遇毒,位不当也。——《三十六计》第第二十八计,上屋抽梯。上楼以后拿掉梯子,借指与人密谈,也用以比喻怂恿人,使人上当。
这五千骑兵精锐,可以说是燕王朱棣的棺材本。要知道,要养活一个骑兵,仅成本就是养活一个普通步兵的好几倍,这人吃马喂的,消耗的可都是燕王的真金白银。而且光养兵还不够,还要练兵,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和那些铁骑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个档次,更何况这帮兵,在大漠上真刀真枪和蒙古骑兵玩过命,当然养活他们需要的花费也差太多了。
真要算一下,一个骑兵,从开始学会骑马,学会在奔驰的战马上开弓放箭,到冒着敌军的飞矢往来冲突,砍杀敌兵,这需要多少摔打和训练?再到他们经历多少次大战役,而生存下来,又成长成为各项技艺都可谓极其高超的真正骑士,这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天分,更多的还有,运气。
朱棣这五千精骑兵,每个单挑出来,都身怀着各自的传奇和绝技,不敢说赶超现代的“特种兵部队”,在当时的世界里,每一个也都能顶上那些普通兵十个八个的,大多数兵其实只是为混口饭吃的,大概有的连刀都没摸过。
燕王亲自把这支部队命名为“燕字骑”,今天拿出他们来出击雄县,只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这次突袭战役的重要程度,千言万语归结成一句话:“只求必胜!”
出发前,燕王亲自监督每个骑兵都饱餐了战饭。为了轻装简行,这支骑兵都没有带干粮和水,而替代以更多的箭支、马刀、攻城用的云梯。
即便是这样,燕王仍然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原来呀,在出发前他和众谋士就已经制定了全盘的战略计划。雄县这一首战的意义重大,关系到他和耿炳文之间的军事较量的胜负,已经超出了军事价值,而已经上升到了政治高度。如果这一仗打败了,甚至是打得到僵持阶段,就如同没有利好消息的股指一样,朱棣这边的士气也会大幅下坠。
燕王的重要军事参谋道衍大师、袁珙大师、张朱二将、江灼纪纲马三保等人,一致认定是必需要一战成功的大开局,所以,他就怕偷袭出点什么差错,出发前嘱咐两个先锋再三,一定要全力以赴,而且还得随机应变:在第二天中午之前一定要拿下雄县,万不能陷入僵持的攻城战。
临行又不放心,他不耐烦的抽出腰刀朝着虚空中狠狠的砍了几下,发泄过后,终于算是拿定了主意,和张玉朱能两位将军约定好了,第二天辰时,不管战斗的结果如何,朱棣都会统领部下全部士兵,援军接应。
出发都没有放号炮,而是吹的低沉而又雄浑的号角,出征号。
“嘟……嘟……嘟嘟嘟嘟……嘟……”
伴着这声音,放开了西城门,这五千军马背负着朦胧的夜色,携带着沉重的使命,鱼贯而出,朱棣一直望着最后一个骑士的背景沉入夜幕里,他才长呼了口气,转而他耳边响起了江灼给他出的一个让他都恶寒的计划:必杀计划!
“唉!我这样做,确实会显得有违天理……可是,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既然是战争,就免不了流血,所以父亲,你在天有眼,一定要看看,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但我要机会!唉!我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呀!如果不是这样做,一旦我陷入僵局,说不定会众叛亲离,回天乏力……”
转念一想,他又自嘲道:
“成又怎样,败又怎样!哼!”朱棣恼恨的把所有不好的念头压进潜意识。“但我走到了今天,我的信念就一直告诉我,一定不能输!我不能输……”
“兵者,诡道也。战国时期的孙武在著《孙子兵法》的时候,就一直提到过这个问题,为此他的亲身实践也是惊心动魂的,曾经杀死过吴王的两名爱妃,反间计划策划了要离刺杀庆忌,千里奔袭挺进楚国国都,‘西破彊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江灼给我出的主意是对的,他说的是实话!只有这样才能……”
夜风起来了,朱棣感觉他的刀是冷的,他的身体是冷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可恨的是又是这个江灼,他从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给他画了一张很大的饼,这张饼比道衍大师的那张还大——“远迈汉唐”,这究竟是怎样的四个字呀?何其神奇,这个江灼!
几十里的路程,这一队偷袭的骑兵走得很慢。因为要压制声音,所以长长的队伍行进起来并没有放开速度,而且马匹的蹄子上都裹上了麻布,马嘴上都上了防止嘶叫的嚼子。不光是马不让出声,人也不能有动静,每个人嘴里都衔着一根树枝,穿的军装也都是黑色的。其实即使是这样,五千个人,骑五千匹马上,当然还有备用的战马跟在后面,一跑起路来,大地也会颤抖的,——尽量把动静压制到最小而已。
一路坎坷不平在马上颠簸难耐。所有的人都长途行军有一整天了,今天是凌晨三更造的饭,五更出发,骑兵先行部队到了百里之外的涿州之后,还要在四围放开战马,极力巡视,将整个战场上的形势摸清,直到了下午时候才得到短暂的休息。随后他们被告知,今晚的要求是要你们这五千燕字骑直扑雄县,只能打胜,不能打败。
大战在前,自然少不了要检查军备,马刀要磨,弓弦要调,马匹要喂要溜,久经战场的这些战士们,心里自然清楚,这些程序少了哪一道,都会在今晚成为要自己命的枷锁。于是能让他们真正休息的时间就给挤占进去了大半。普通的兵早已经歇菜了,他们也是强挺着呢!
偷袭的军队也是最容易被别人偷袭。半夜行军其实是行军的大忌,举不举火都是个问题,举火倒是能看见路,但容易被人发现,成为靶子,不举可是不易被人看见,但你也看不见别人。
金黄的月亮东升西转,借着星月之辉,四野的道路也还可以看见,幸好还不至于连人带马闯进河沟。
五千虎狼一般的“燕字骑”摸着黑,来到雄县的时刻,正是夜半时分。一轮将圆的清月,绕上了中天,在如水的银光里,田野山川尚且还和谐,不论是城外四郊,还是城内的街巷,此时好像还都悄然无声,远远的都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好!”张朱二将,还有江灼已到城下,他们同时发出一声赞叹!江灼的心本来是悬着的,忐忑的,现在多少有些放下,如果战场进展得比预计的顺利的话,那自己在燕王朱棣耳边说的那套“必杀方案”则可以完全成为备用品,他更期盼真会那样。
老将军张玉紧张的看看朱能,朱能兴奋的看看张玉:“动手吗?嗯!”
张玉将手中的长刀向空中一举,大喊一声:“杀!……”
就在这时候,城上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真就像说书的小说里说的一样:“耳轮中就听见‘咚!’‘嘡!’两声号炮,刹那间城上灯火通明,亮子油松、灯笼火把把整个雄县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伏兵四起,从城上射下来无数的冷箭,城下顿时是死伤惨重!”
原来呀,官军也没有安睡,他们知道这里离燕军的驻地很近,随时可能与敌人遭遇。燕军的先头部队到城下时已被他们发现。这段时间城上已经准备足了守城的各种器械,灰瓶、炮子,滚木,擂石,专等着偷袭的军队前来送死呢!人家倒打了偷袭的燕军一个冷不妨。
只是一瞬间,燕军就已经损失惨重,江灼的肩头的衣服被一支箭射破了,索性没伤到皮肉。再找张玉朱能,他俩的头盔上的盔樱子都被射掉了。这一阵混乱,如果城里的骑兵随后冲出,趁乱掩杀之下,两军相撞,败的说不定就是张玉朱能这方。但幸好里面没有冲出部队。这也许是对方守将的魄力不够,或者信心不足。
但大将就是大将,临危不乱,很快的他们就恢复了平静的局面,士兵们后退开一些距离,整好队形。
城上发出一片叫骂声:“一群草包,北方佬,尝到爷爷们的石块的厉害了吧!”
这片骂声,在安静的夜晚声音分外清晰。
看来燕军奇袭的计划不行了,只能登城攻坚了。
黎明,燕军攀附登城,官军奋力抵抗。但是燕军久镇边塞,又在居庸关、怀来取得新胜,正值士气旺盛,官军驻于南方,多年不见刀兵了,再加上这里不过是前锋部队,哪里是燕军主力的对手。官军渐渐不支,一些防线已被燕军攻破,官军败是要败了,但绝不屈服,仍骂不绝口。
但城仍然没被击破。战争进行到半截上,眼看攻城进入僵持,张朱二将都拼了命了,浴血奋战,朱能亲自领着人爬云梯、上城楼,都已经被人家从城墙上推下来四回了,城墙并不是十分的高,加上下面接着的地面又比较松软,这样使人不至于摔死。张玉总指挥着全军,一个劲的说一句话:“给我冲,顶住!”
城头一度被燕军占领,但官军占着人多,——原来他们有上万人呢,是燕王人数上的两倍!又占了地势,和心理上的先机,这样就一直也没有破城,最后直到了天大亮,本来就不高的雄县城仍然骄傲的屹立在燕军面前,似乎在嘲笑燕军的无能。
张玉收拾了残兵,暂时在城下休整,准备下一轮的大攻势。朱能眼睛都杀红了,混身是血,招呼起自己的亲兵,决心誓死一拼,下一次不成功则成仁。张玉环视了四下,看到死伤数量已经不小了。他的心在滴血:这可是燕王的王牌部队呀!全折在了这个小县城下,燕王还凭什么打天下?他猛然一眼睛看到闷头想心事的江灼,眼前一亮,两步赶到江灼面前道:“孩子,你不是说有燕王的密令吗?都这时候了就赶紧传吧!”
江灼白了一眼睛张玉。他真不知道要不要说。现在他直是进退为难。
他跟着张玉朱能,还有其他的几位副将此番出战,其实他心里怀着鬼胎,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心说:我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还是出现了。
朱能是个急性子人,他一把抓住江灼的两肩膀像提小鸡子一样把江灼提起来拼命摇晃,猛张飞一般大喊道:“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你还墨墨唧唧,赶紧给我说呀……哇呀呀呀……”
江灼情不自禁的喊出来:“燕王的密令是‘屠城!’”
朱能一听把江灼扔一边:“好咧!老子早想这样了!兄弟们,随我上,屠城啦!!”
江灼浑身无力的瘫软到地上。他想,完了,这里面上万的人的命呀,这就算是完了。
果然,“屠城”这两个字就象强力的兴奋剂针,给每个燕军的士兵打进去之后,这些士兵完全就不一样了!人一旦嗜血之后,荷尔蒙分泌的就不一样了,只过了片刻的功夫,雄县县城之上,就有一杆“燕”字大旗插上了城头,数千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燕军士兵,到处在追赶人数多的官军,任何一个人只要堕落就会成瘾,城里到处是惨叫声……
其实,江灼在燕王耳边说的是:“速战,哪怕是屠城也要速战,然后围点打援”。
这是一条诡计,内涵自不必细说。可是江灼为何非要出这个残忍的屠城办法呢?其实江灼还是年轻,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心智,只想到这办法最能直接解决战场上的问题。这个点子也不算高明,但似乎最有效。战争打的是时间战,赶在敌军的前面,就会赢得整个战役。
为了帮燕王取得战争的胜利,他把这句话扔出去了,但说完后立刻他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燕王马上采用了他这个计策。
现在他不仅后悔,而且很怕。
多狠毒的心呀。他怕燕王回头把责任压在自己头上,万一回来的时候,燕王反悔,说他传的不是这样的军令,那假传军令的罪名,必然要身首异处,真不是闹着玩的。
出主意不能不给自己留下一个退身的路,万一还像反间计里那样的,当了燕王的逃犯,总是得要多想想自己以后的退步,一路上就没想别的,只是在想自己退身的路子。
他悄悄的招呼来一个亲信,叫他赶快回去给公主送信,让她千万无论如何都要带所有人先回草原。
辰时左右,燕王领着五千步兵支援赶来了,而现在城已经攻克,人已经杀光。可怜九千名官兵、城里的数千平民百姓全部被惨杀。
八千多匹战马成了燕军的战利品。朱棣对部下的这种滥杀,很不满。
他怒不可遏的叫过江灼大吼道:“谁让你传的屠城这个军令的?”
江灼喊冤枉道:“我传的军令是‘等候燕王’,根本没有对张玉朱能两位将军说屠城啊!是将士们自发行动的!”
这正是江天遥无奈使用“抽梯”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