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一张长又宽的办公桌，窗户用铁栅栏封死了，不过阳光还算充足，虽有些压抑但并不阴郁。
万彤给唐星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了下来翻看资料，并没有急着问话。她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肩膀上一杆三星，这是三级警司的衔。警衔与职务并没有必然关系，唐星眼尖，看见她的警官证上写着的职务是副大队长，公安队伍僧多粥少，尤其是在基层，很多人混一辈子也就个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或者是没有实职的副县级侦查员，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副大队长实属少见，要么是上面有人要么手里确实有两把刷子。
考虑到她是女的，而且柳眉杏眼皮肤细腻，保养得甚好，唐星倾向于前一种可能。
几分钟后，一个手里拿着纸笔的中年男警察进来坐下，万彤这才清了清嗓子，“唐先生，我们找你是因为一桩刑事案件，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不要给自己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唐星喝了口水，耸耸肩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个轻佻的动作显然令万彤有些恼火，她挑起了眉毛但还是按捺下了火气，用尽量平和的口气问，“今天上午9点至11点之间，你在哪里？”
“城南胜利广场参加出租车交付仪式。”唐星说，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愿意坐上警车和万彤一起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对公安的印象有所改观，而是因为他多多少少懂一点法律，在那样的情况下，万彤虽然说的婉转，但其实就是对他进行口头传唤，如果他拒绝，那么接下来就是强制传唤，不喜欢公安是一回事，故意和公安对着干又是另外一回事。
动作有些轻佻并不是施以强制措施的理由，他一不辱警二不袭警，只是态度有些不配合，不要说万彤，换了谁来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又不是二十年前完全无视法律的严打时期，在大街上吹声口哨都可以以流氓罪送到大西北去关上十年八年，而且唐星的身份也特殊，虽然职务不高，但和段烟烟的关系显然很不一般，绝对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这是万彤亲眼确认了的——每个公安局都有一份轻易不能动不能惹的人员名单，在本市，段烟烟就是名单中的一员。
唐星就是要惹万彤生气，她身边的那个男警察只是下属。《治安管理处罚法》有规定无论询问嫌疑人还是证人都必须两名警察在场，但实际操作中单警询问是常态，第一是因为警力不足，第二是因为你没办法证明接受询问时只有一名警察在场。
换句话说，万彤这么正式地严格按照程序来，就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被抓住什么漏洞，忌惮唐星的身份。
既然如此，当然要得寸进尺，试探她的底线在哪里，搅乱她的情绪令她失去冷静，这是一场较量，她越是不冷静，唐星安全过关的可能性就越大。
万彤面无表情地开始记录，“能说的详细点么？具体的行程，以及可以提供相关证明的人。”
“证明人么？我想想。”唐星摸了摸鼻子，“我一直都和段总在一起，但如果你们觉得她的证明不可靠的话，可以去问问黄市长或是交警支队的伍支，如果你们觉得他们也不可靠的话，还可以去市电视台查查录像，如果觉得录像也不可靠。”他耸耸肩，“那我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证人了。”
万彤放下笔。“唐先生如果你是这种态度的话，我们将会耗上很长一段时间。”她抬起头看着唐星，“我想这并不是你所期待的吧。”
唐星耸耸肩，开始从头叙述，从起床开始到被她带到这里，复述每一个细节，他说的很仔细，万彤听的很耐心，不时打断突然就跳到另一个时间点或是反复询问某个细节，询问技巧无比纯熟。只是短短三四个小时的事情，足足花了快五十分钟才说完。
“你认识这个人么？”万彤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是侯涛的一寸标准照，眉头微皱强作镇定。
“认识，智冠娱乐的侯总，前几天晚上我曾在他的酒吧里和他见过一面。”
“干什么？”
“段总在他的酒吧里遇到了点麻烦，我想找他帮忙，但被他拒绝了，后来强行将段总带走的时候发生了点小误会，幸好没出什么事。”唐星很镇定，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那天晚上他进入37度5酒吧和侯涛见面有无数双眼睛看见，既然不可能赖掉，那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什么麻烦？”
“私人感情问题，我不方便透露，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段总。”
“后来你再没见过他。”
“没有。”唐星斩钉截铁。
“那这张照片上有你认识的人么？”
一张从监控录像里截下来的照片，中心是两个面具人。“没有。”唐星笑了笑，“我这辈子从没参加过化妆舞会。”
万彤点点头将照片收了起来，“唐先生有驾照么？”
“有的。”
“平时会开车么？”
“会，公司的车，朋友的车，但我自己没买车。”
“这几天出过交通事故吗？”
“没有，我是新手，开车很小心的。”唐星耸耸肩，“因为赔不起。”
“说起来，唐先生还是一名学生对吧。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鼎信集团并拿到总经理助理这样一个许多人一辈子都拿不到的职务呢？”
唐星歪歪脑袋，“这和案情有什么关系么？这似乎是商业秘密吧。”
“私人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那我不回答，至少现在我不回答。”唐星微笑，“如果以后有个不那么正式与严肃的机会，或许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万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她身边的那位民警明显有些吃惊，不只是因为唐星的大胆，更是因为万彤的毫无反应。万彤今年二十八岁，二十岁入警的第一天就被分配在刑侦支队，两年前提拔为副大队长，不可否认她在局里多少算是有点关系，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不少，但在支队内部，或许有不少人嫉妒她，尤其是那些论资排辈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民警，但却没有人不服她，破格提拔是因为她八年里立了两次二等功，完成了三次人质解救，前年在一次行动中被流弹击中腹部，在重症监护室足足待了四天五夜，抢救回来后仅仅休息了三个月就回到了岗位上。
同事都称她为“一丈青”，漂亮又强悍，对自己对别人都很狠，这种带有调戏意味的话平时自己人私下里开开玩笑到没什么，唐星一个犯罪嫌疑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找死，万彤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大概是爆发前的预兆。
果然，万彤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小万要么我让他们再问一遍？”他使了个眼色，“他们”指的是巡防队员，非正式编制是支队聘的零时工，既然不是正式民警就不算刑讯逼供，只要下手别太重，处罚到底也就是开除，然后过几天再签过一份合同聘回来就是了。
“不用，我没事。”
中年民警点点头，出去了。
万彤没有爆发，也没有说话，而是翻看着笔录。“你的记忆力很好。”她淡淡地说，“一点细节都没有疏漏，甚至是没有使用哪怕一个带有虚拟语气的词语，‘似乎’，‘好象’、‘也许’……你一个都没有使用过。”
“我是个文科生，记忆力是我的强项。”唐星点点头。
“也许吧。”万彤放下笔录，“不用担心，你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即便其他方面存在什么不利于你的疑点，只要这份不在场证明是真实的……”
“那就好。”
“那么，接下来我要谈的是私人问题。”万彤突然问，“你和陆小槿住在一起，对吧。”
唐星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会提到陆小槿，只好点点头。
“年轻人的感情纠葛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但小槿是个好女孩子，如果你已经有了新欢，那就早点放手和她说清楚，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不会有好结果，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万彤冷冷地盯着他，好似包拯盯着陈世美，“现在，你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