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立病房里,四下无人,成峰很郑重地向许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说来若是没有这档子事,若不是自己坚持要把他唤醒,说不定他还能坚持到医疗技术足够解救他也说不定。
他还是觉得欠对方。
可是,许诺却不等他说出自己的条件,就很洒脱地拒绝了。
“活着不好吗?你可以先听听我的条件,也不算太苛……”
“真的不用了。”
对方脸上带着歉意,忽然微微仰头,看向了天花板,双眼却在看着更遥远的地方。
“你知道孑然一身的感觉吗?就是那种不会有人在家里做好饭等你,说早安,道晚安。对人生不再有期待,每一天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什么都没有。”
他语气很平和地道破了这一向来残酷的事情。
“所以你的家人都……”
成峰略感了然。
“嗯。”
许诺轻应了一声,表现得浑不在意。
“旧的关系被打破了,我们可以重新建立新的关系啊,比如去交一些新的朋友。”成峰对于对方的固执感到十分棘手,他一咬牙,摘下面罩,郑重地说:“我叫成峰,想跟你交朋友。”
许诺的脸上有了些变化。
“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啊。”
他善意地呵呵笑了两声,并不正面回答。
“所以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你不再劝我了,我对死亡并不恐惧,反而让我快乐。”
这种解释让成峰有些不寒而栗。
他疑惑地问道:“如果你想找死的话,为什么不自杀呢?”
虽然劝人自杀有点奇怪,但成峰还是直白地问了出来。
“因为啊,”
许诺终于有了比较大的情绪波动。
“自杀者是上不了天堂的。”
似惋惜,似追忆,还夹杂着很多成峰看不懂的情绪,他忽然觉得对方跟自己应该把年龄调换一下,自己真的空活了这大几十年。
“所以,你还是个教徒喽。”
成峰循着他的话问去,双眼微眯。
“嗯,没去过教堂的野教徒。”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成峰问:“刚才问我问题的似乎是一个主教?”
“嗯,渝州清泉教会的负责人。”
“听过,不过,我只相信神,不相信人。”
“确实,只做心理疏导的话,心理医生也能做到,还要神职人员做什么?”
求神拜佛无非就是心中藏事,求个心安罢了。
“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成峰忽然话锋一转。
“我连今天是哪天都不清楚,怎么说……”许诺摆摆手制止住想要开口的成峰:“我之前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早就记不得哪天是哪天了。”
“我只记得,我快要饿昏过去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吞了几条毛毛虫?”
即便是等死之人,说起这等尴尬事来也是羞愧难当。
当成峰却眼前一亮,毛虫与蝶,这似乎是个突破口,刚要继续问,却见对方的眼睛变得茫然无物。
“喂,醒醒,喂!医生,医生呢?”
“我不是说谎者,可我这一生,每一个诺言能守住……伟大的主啊,你是一,你是万,你是我的父,来接我回家吧……”
声音渐希,嘴角微提。
若是别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他一定会笑道:“原来主是大伊万。”
但在死者面前,他帮对方保持了体面。
是的,许诺带着满身未解之谜就走了,去找他的主,他的父去了。
至于他为什么临终前也没有提到过他的家人、朋友、爱人等等,这尚不可知。
就像对方没有问自己的身份一样,成峰也默契地没有问对方的事情。
从头至尾,对方也没有听到自己提出来的条件,就直接拒绝了,死意已决。
原本,成峰是打算用自己体内的贤者之石的力量,把他变成人造人的,不但可以将他体内的怪异统一,还能大幅提升他的寿命,代价则是失去部分感情,加上不能有后代。
手头能给出的最佳方案就是这个了。
成峰本来打算让他做自己的帮手的,可惜对方怎么也不想活着。
对于一心寻死的人,即便给他不死之身,他也照样能找到方法把自己玩得形神俱灭。
成峰只能尊重对方的决定,而不是强行帮对方做决定。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重新带上了面罩。
之所以喊,是在确定对方彻底死亡之后,故意做出了正常人该做的反应。
但有一点,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就是那声“医生”,其实是他下意识喊出来的,而并非深思熟虑,这代表他或许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看着医生们们忙前忙后地对许诺做着无用的抢救,成峰默默地退出病房,忽然感到有些萧索。
‘诶,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
“这些就是许诺的资料?”
成峰翻看着手里面的一打钉稿,没有抬头地问道。
“对,都在这儿了。没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了。”
巫潮珺也不等成峰同意就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混蛋,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害我在火锅店里傻等,还多点了好几盘肉,整整长了三斤……’
“谢谢。”
正在心里对成峰疯狂“输出”的巫潮珺像是咬了舌头一样,在成峰看不到的角落,脸上泛起不太自然的潮红。
心里却嘀咕着:‘光是一句谢谢太没诚意,怎么也得再请一顿饭,不,三顿才行……’
揉了揉还未消化完毕,依旧有些鼓胀的小腹,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当然,这一切都被成峰看在眼里,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说他自结婚以后,就很少看美女了,就是手中的资料也深深吸引着他。
“原来如此,母亲难产大出血,父亲养他到8岁就出车祸去世了。家里再无直系亲属,之后被福利院供养,后来被一户家庭收养,后来并和那家人的女儿相爱。但是在一天夜里,女朋友竟被一伙人酒后**女干致死。法官判证据不足,将嫌疑人当庭释放,养父母更是被事后报复,被一伙社会青年火拼‘意外’卷入,活活打死……”
看到这儿,成峰攥着纸稿的手背上静脉猛然凸起,颤抖的手臂显示了主角未能平复的心情。
“人渣啊……”他恨恨地说道,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难怪说是孑然一身,小说里都不敢……哦,小说里经常这么写,不过现实倒是真的少见。”
成峰有些理解对方为什么心如死灰,一心求死了,因为宗教的原因不想自杀,又不想活着连累身边的人,就只能默默地等,宅在家里不出门,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怎么会甘心被别人救活呢?
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之所以记不住家庭住址,是因为他在外租房子住,曾经也试过自力更生,但家,都没了,他心里走不过这个坎。
宅在家里不出门,见过最多的人大概就是外卖小哥了吧。
成峰看完了整份资料,将自己翻出的褶皱用炼金术轻轻抚平,然后默默无语。
顺带一提,这份资料来得比警方搜集得还要快的主要原因是“江上黑市”是神女宗主办的。她们找到了当时那位出货的客人,然后仔细询问了他得到许诺人塑的过程,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时办案的警察,仔细一比对,终于确认了许诺的身份。
不愧是地头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