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祈到梧桐苑时,宫中正派人传朝中各个重臣入宫议事。龙沉渊的世王府自然也有人登门请其入宫。
紫云城城门大开,门口的公公们将那匆匆而来的十几位大臣一一引进宫内议事厅,一驾驾马车来来往往,一时间门庭若市。
紫云城内紫云宫,金碧辉煌日月融。宫门处,兵戈曳地,绮罗溢目。及至宫门大开,天悦帝龙墨钧端坐龙椅之上,背后八扇锦屏十二条金龙盘6交错,龙书案上三管笔一方砚。官员文着藏蓝官服,头戴皂冠,腰佩禽玉;武着枣红官袍,足蹬战靴,腰佩兽玉。诸位皇子王爷则是各凭心意。
龙沉渊同龙沉彦进紫云宫时,众官员已然分队列班。见龙沉渊一袭玄色蟒袍如旧,银线滚边,金丝为蟒,黑发以银冠半束,面上一如既往覆着银制面具,现于众人面前的只有一双薄唇并小半张脸。之于此,龙沉渊自称是战场上伤了面皮,见不得人,是以终年以面具遮颜,又终年不束尽发,原因亦复如是。龙沉彦却与他大不相同,金冠杏袍金丝履,发髻高挽,明快异常,分外璀璨。
这二人之间形成如此鲜明之差,倒也不失为一种景致。
“既然众卿已至,那闲言少叙,今日宣诸位至此,乃是为商榷封印一事。”天悦帝见臣工陆续前来,数目已过半,便将所议之事开了个头,“眼下已是年关,不足月余便是年节,依照往年规矩,近日便应封印。”
闻言,下方一众臣工且小声议论起来,有人主张同往年一样,亦有人认为应当推迟封印。
天悦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臣工争论不休,他清楚不出多时臣子自会争论出一个结果,在此之前,只需等着便是了。
可出乎天悦帝的意料,今日这群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争论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未出结果。以隆王为首的文官,要按时封印,而同昭王为伍的武官则觉得封印月余并不妥当。
“老三,你说说看。”天悦帝看向麟王。昭王这名号便是三皇子龙沉朗以战功一刀一刀一仗一仗打下来的,使得他十分受人尊敬,做事又周全,因此十分受天悦帝的信任。
“儿臣以为,边疆不定,北方十六国深知我大幽无印不发兵之传统,若封印月余,边疆难以安度年节。”龙沉朗毫不犹豫,说出这样一番话。
“老二你呢?”天悦帝又问龙沉彦。
“儿臣以为应当按律封印。边疆虽微有动乱,但掀不起风浪……”
“咳咳……咳咳咳……”天悦帝突然咳了起来,一旁太监又是捶又是顺的,总归是将一口气顺了出来。
龙沉彦的话生生被皇帝这一咳给咳断了,只好先搁置作罢。
“圣上龙体可有碍?”开口者是当朝丞相宋嵘。冯子辰的事正是孟煜利用他家的小厮得的手。
“无碍,继续罢。”天悦帝已年过花甲,年轻时又上过战场,不是那太平天子,身体自然有些旧疾难愈。“老二,你继续说。”
“是。”龙沉彦应了下来,却突然语塞,忘了自己当初所想的言辞,一时愣在殿上,好生尴尬。
“二哥大概是想说……”沉默半晌的龙沉渊突然出班开口,所言却令龙沉彦倍感惊诧,“梁番时值皇位之争,无心南下,古晋又与我大幽联姻,其余十四国皆是安分守己,并无外患,亦无内忧,自然应当按时封印,以安天下心。”
龙沉渊一语中的,朝中隆王党大臣皆为之惊诧。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世王同昭王主战,同隆王几乎是死对头。可世王竟然尽数道出隆王心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老七你觉得呢?”天悦帝强定神色,看向龙沉渊。
“儿臣以为二哥说的是。”龙沉渊撂下一句话,行礼归班。
老七!龙沉朗愕然看向龙沉渊,目光中有怀疑,有惊诧,亦有揣测。你为何……会如此评说?明明边疆动乱,古晋公主嫁入世王府时,谁人知晓有多少古晋人趁机混入?有多少势力潜入长安城?更何况他们还有意放了一群古晋人入大幽。
“其他人呢?”天悦帝感到体力有些不支,便想赶紧结束议事。
到场皇子共有三位,都表明了态度,而大臣虽方才众说纷纭,可皇上问起结果,除却武将,都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隆王一侧。
“那便请钦天监选良辰吉日封印,你”他点了旁边的太监,“传至钦天监。”
下边的大臣都是有眼力价的,见皇上命人传旨,异口同声道:“臣等告退。”待天悦帝点头,才一一离开紫云宫。
“七弟。”出宫路上,龙沉朗快步追上龙沉渊,将他叫住,“今日为何同二哥一并理论?二哥不知,你还不知边疆形势吗?”
“二哥未必不知。”龙沉渊停下来,看着站在他身旁神情格外焦急的三哥,微一扬眉,“三哥是边疆战场上的好手,但此次出事之处,必是长安。长安是国都,军队于之无用武之地,唯有深谙宦海之人方能决一高下。”
龙沉朗不无担忧地看着他,半晌,轻叹道:“那我叫更夫夜巡勤利着些。”
“多谢三哥。”龙沉渊客气一句,甩袖出了紫云宫。皇子宫车可以停到威仪门——紫云宫门外最近的一道宫门。而大臣只能在紫云城内二道门下轿下马。
乌色宫车伴马蹄声绝尘而去,转眼间已经出了龙沉朗的视线。
他只无言望着,面上却带了些许无奈。这个七弟,他从未能改变他半点决议,哪怕是幼时仗势相逼,却还是会被耍得团团乱转,毫无办法。半晌,才轻叹一声,飞身上马,踩着宫车扬起的尘埃离开。
世王府,梧桐苑。
顾祈正将草药添上清水,放在屋中小炉上熬着,草药香气溢满了屋中,锦鲤竟被药香熏得昏昏欲睡,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月白色薄衾覆在肩头,几乎与面色融为一体。
“锦鲤姑娘……”顾祈盖上药炉盖子,回头正想同锦鲤说话,扭身却看见锦鲤已然沉浸梦里。
笑了笑,口中却是连语气都变了:“锦丫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在天上拦着你也就罢了,恁地进了幻境还是这般不依不饶,端的是阴魂不散……”言语之间,似乎是同锦鲤异常熟识。
他说着,上前,掀开薄衾,露出锦鲤一双纤秀的小腿。白瓷般的肌肤上隐隐浮着一圈红色。顾祈想让锦鲤平躺下,锦鲤却睡得昏沉,毫无反应,他便也只得将就一下了。
敷好草药,将胫骨接上,竹板在小腿上固定好了,顾祈便也就做完了所有的事。令他讶异的是,接骨的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锦鲤却一直沉在梦里,自始至终未有半点反应,不由得令人生疑。
“锦鲤姑娘?”他抽回身,再度轻唤锦鲤,锦鲤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呢喃一声,软得人心都酥了去。
“顾先生要走了?”锦鲤打个哈欠,问道。
“是,”顾祈倒是没有被锦鲤呢喃声乱了心神,可神情也是略有些变色,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若再无旁的事,那在下便先一步离开了。”他从腰间摘下一块腰牌,“这是在下府上的腰牌,姑娘有事便差人带着去顾府知会一声便是了。”
说罢,腰牌也不往锦鲤手中递,只是放在书桌上便走了。
“多谢先生。”锦鲤无法起身去追,只得扬声谢道。心里却一遍遍响着顾祈那些话:锦丫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在天上拦着你也就罢了,恁地进了幻境还是这般不依不饶,端的是阴魂不散……难不成,自己还曾同顾祈相识吗?不可能的。
锦鲤自己否了这个想法,她绝没有可能认得这样一个身份的医师。
“锦鲤。”屋门轻响,进来的是龙沉渊。
“王爷。”锦鲤垂下眼睛,半低着头,几缕青丝垂下,挡住了脸。
龙沉渊伸手拨开那几缕青丝,却又拿在手里把玩起来,似戏谑,又似斟酌。
“年节将至,找裁缝给你量量身衣裳罢。”试探的口气,听得锦鲤心生疑惑。
“王爷……很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