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碧落二人在前院里闲着,梧桐苑地儿小,没那么多事情做,便听着堂屋里两个主子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孟先生同姑娘绝对是两厢情愿的。”红尘笑着跟碧落说。
“小点声,”碧落冲堂屋一呶嘴,“里屋听得见呢。”
“……”红尘语结,岔开话头,“这儿可比王爷那儿清闲多了。”
“是啊,清闲也没什么不好的。”
“人一清闲,就喜欢瞎想些有的没的啊……”
“那是你。”碧落一个白眼,突然起身道,“姑娘要出来了。”
果不其然,碧落话音刚落,锦鲤便将孟煜送了出来。两人站在房檐下说话,雨水从房檐上滴落,落入锦鲤鬓间,碧落赶忙走进,将在伞锦鲤头顶撑起来,防着锦鲤受了凉。
“不碍事的。”锦鲤伸手拿过碧落手中的伞,递给孟煜,又叫红尘,“红尘,送先生回去。”
“是。”红尘撑开伞,站在孟煜身边,“孟先生,请。”
孟煜将锦鲤一缕碎发拢在她耳后,微微一笑,转身随红尘离去。
油纸伞上轻灵的墨花在罩在孟煜头顶那一刹间似乎又混沌了几分。锦鲤目送着那翩翩玉色衣袍渐行渐远,湮灭在茫茫烟雨之间。
孟煜的命,比她的,更要混沌不少,希望这柄伞,能护他十年安稳。锦鲤微有些忧郁地蹙起眉,望着那身影出神。
“姑娘?”微风轻起,吹进些许雨丝,碧落怕锦鲤一直这么站着再着了凉,便开口叫道。
“啊?”锦鲤缓过神来,突然想起来,“碧落,书房二楼的干香点了没有?”干香是大幽南方常用的一种香,有祛湿提神的功效,可以点在书房中,对在终年绵绵飘雨的江南藏书颇有益处。
“我……”碧落一惊,扑通一下跪下不语。
锦鲤自是明白这个中意思,笑道:“跪个什么劲儿,点香去,点完了回来沏茶。”说罢回身又进了堂屋。
碧落怔忡了一下,她之前侍候王爷时也不是没忘过事,可哪一次不是一顿责骂过后再去领罚?姑娘也是敬惜字纸之人,几次自己湿了书角都难过的不行,可对旁人疏忽,从未冷眼厉色过。
趁碧落去点香的当儿,锦鲤在堂屋中将孟煜说过的事又想了一遍。纤细的指尖沾着茶水,在木头茶几上留下深色的水痕,一条条水痕组成三个大字:冯子辰。
冯子辰,恐怕是救错了。
笃笃笃,有人轻叩屋门:“姑娘,奴婢来沏茶。”
“进来吧。”锦鲤拿起那杯用来沾着写字的茶水,泼在冯子辰三个字上。茶水晕开,渗进木头里,涌出浓郁的茶香,弥漫了屋宇。
碧落进来,熟练而麻利地烧水沏茶,一气呵成的动作看着赏心悦目。
“你有二十几了?”锦鲤眯着眼睛,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味,问碧落。
“回姑娘,二十有四。”听锦鲤问她年龄,碧落心里咯噔一下,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问起了年龄?她记得隆王府和三皇子的玄王府中有好几个丫鬟,都是因为过了二十五岁,要么被嫁给了那侍卫,要么便是给点银钱赶了出去。
“还是坐吧。”看碧落布完了茶,锦鲤指指对面的椅子让碧落坐下。她一向如此,即便近几日同碧落红尘一起,也是无甚尊卑之分。
碧落心里忧着将来的事,加上锦鲤一向让她们随意些,便也就坐了下来。
“我看你同红尘还想着我的婚事,怎么,未想过自己婚事吗?”锦鲤一面捻着腕上青釉瓷珠一面问,“可有心上人了?”
“没,没有……”碧落战战兢兢抬头,看见锦鲤笑意盈盈的眼眸,笑意盈盈的唇角,笑意盈盈的眉梢,心里更是忐忑不安,“碧落求姑娘,不要将碧落打发出去。”
“不是那个意思,”锦鲤摆手,“只是觉得你也不小了,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呢。既然你并无此意,那便算了吧……”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进来。二人方才说在话头上,也无人听外面动静,红尘出去时想着不多时便回来了,也没有将外门锁上。
“无心。”龙沉渊的声音响起。
锦鲤偏头看过去,龙沉渊一身玄色朝服,一看便知是刚上朝回来,连朝服都不及换便来了,恐怕便是因为方才孟煜所言之事了。
“见过王爷。”她主仆二人双双起身行礼。看龙沉渊的脸色,像是要说些朝堂之事,碧落便直接同龙沉渊带来的丫鬟退了出去,只留龙沉渊同锦鲤两人详谈。
“坐。”龙沉渊坐在碧落刚坐过的地方,让锦鲤也坐下。锦鲤道生谢随即坐回了之前位置上。
“本王来是要说两件事,要烦劳无心帮一帮忙。”
“王爷请讲。”锦鲤递上一杯茶。
“其一,冯子辰官复原职,嚣张之至而不能自知,几经警示,仍我行我素。这其二,便是隆王府的事了。”龙沉渊简单将事情交代了一下,看锦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才接着说下去。
“冯子辰的嚣张,后果如何,想必你是清楚的。”
“朝野惊变么?”锦鲤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把玩着茶杯,轻飘飘地,用孟煜刚刚同她形容朝中现在状况的四个字反问龙沉渊。
“是。”
“那可怎么办?”锦鲤显出惊慌的样子,毕竟冯子辰是在她的点子下捡得一条命在,若是龙沉渊执意迁怒,她却是跑不了的了。“杀……掉吗?”
“还不行,本王还得留着他给本王筹措钱款。”龙沉渊阖目,剑眉微皱。他注意到锦鲤在说那个杀字时的怯懦和迟疑,并由此坐实了心中对于锦鲤身份普通的想法。“本王去同弗之商榷一下,如有需要,还望你报以援手。”
“锦鲤如今的日子,哪一样不是取之王爷。”锦鲤笑笑,“若是能帮上王爷的忙,锦鲤定然在所不辞。”
“如此便好。”龙沉渊起身欲走,复又回过身来,同锦鲤说,“这几日天凉了,少在院子里溜达,当心身子。”
“谢王爷照拂。”锦鲤亦起身送出门去。
龙沉渊走远了,梧桐苑间再度归于宁静,独闻得雨打枝叶声瑟瑟,水落房檐音渺渺。这秋雨下得甚是无趣,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静悄悄,锦鲤的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波澜迭起。
龙沉渊要冯子辰去留不明,便如此将事情压给了锦鲤。按理来说,这左右不是那极大的事。可锦鲤明白得很,冯子辰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世王手里,不因为别的,就凭孟煜那句“若户部尚书为圣上所去,王爷日后行事必然艰难万分。”这确实显而易见的事,哪怕是于朝廷知之了了的人来看,亦是如此。冯子辰素来与世王交好,如若让他长此以往嚣张下去,恐怕皇上便会铲除冯子辰的党羽。更何况,锦鲤清楚冯子辰便是龙沉渊最重要的一部分势力,铲除冯子辰的势力,无异于断了飞鸟之翼。
所以,这事还真难办了。
不如……让红尘去一趟冯子辰的府邸罢。相较于红尘,碧落更出挑一些,身上颇有些气质。诚然二人相貌相当,红尘甚至更貌美一些,可细细论来,倒是红尘更不易辨识出来。
“姑娘回屋吧?”碧落拿了件外袍,给锦鲤披上。
“嗯。”锦鲤一边往书房里走,一边问碧落,“你和红尘,冯大人可认得?”
“认得奴婢,奴婢曾同王爷一行前往冯家议事。不过红尘,冯大人是一定不识得的。”碧落答得很肯定。
进了书房,锦鲤将那本读了一半的《璇玑史》又拿起来。对于璇玑——就是现在主宰这方圆几千万里的土地的大幽朝——她并没有多少了解。自从在家乡时,她便从未接触过大幽这一国家,后来虽然身在大幽,却又并无机会同这史书有一丝半点交集。
冯子辰的事,不以大幽的方式来解决,似乎并不容易,还容易送了龙沉渊对她刚刚建立的一些些微的信任。锦鲤浏览着史书,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