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锦鲤离开了粉妆楼,进了紫樱街。紫樱街在长安名声不小,附近的几个州府也都多少知道了一些。这条街的布局让人喜欢得紧:市分两旁,不同的东西按次序排列,两家卖一样的东西的店绝不挨在一块儿。这兴许也就是它领先于其他街市的原因。
溜溜达达地转着,锦鲤在一边家栗子铺里买了一包栗子仁,一边吃一边走。最后,在一家名为瀛里的铺子前停住了脚步。这是她家以前卖小吃的地方,后来因为养父一病,也就抵押出去换钱看病了。
找了个小桌,她坐下来,拿着白毛巾的小二跑到她身边:“姑娘,吃点什么?”
“嗯……”锦鲤眼眸微垂,眼睛在睫毛下面一闪一闪的,“一两半包子。”
“好嘞。”小二跑正要回柜台里,一个女声叫住他:“等等!”
锦鲤抬头,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侍女站在自己面前。那女人约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容貌称不上秀丽,但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头上梳着流云髻,插着玉簪步摇,拖着珠花。虽不见得有多华贵,可也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妻妾。而一旁的侍女颇有些骄傲,一看就是贫贱出身,主子又没有加以调教,养成一副暴发户的性子。一时之间,也是让人挺瞧不起。
关我什么事呢?锦鲤收回目光,低头等着,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直到那侍女扶着那女人坐下,又嘟嘟囔囔想要赶她被那女人制止时,锦鲤才惊觉抬头,看着对面的主仆二人就是一愣。
这张脸……还真是有些熟悉呢!可是,这人叫什么来着?
那女人也认出了锦鲤,而且还惊呼出了锦鲤的名字:“锦鲤妹妹!”
锦鲤却是没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客套地笑了笑,待那人又要开口时突然问道:“敢问夫人尊姓大名。”在青花坊里待了五年,她也潜移默化地学会了看人,一打眼过去,便看出对面这女人早就做了人妇,但是还未有孩子。
那女人被锦鲤的话呛了一下,愣了下神。旁边的侍女可不干了,吵吵起来:“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冲撞了贵人你担得起么?赶紧给我家主子让开……”
周遭众人诧异地往这里看了看,有好热闹的就围观了起来。
锦鲤一皱眉,堪堪起身道:“小姑娘,闲话说多了可是要断腿的。”说罢走向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其实那张桌子的位置较之这一张更好一些,离柜台也近,只是不如这儿那么安静罢了。
那女人坐不住了,骂了那丫鬟一声便起来追锦鲤,拉着锦鲤的袖子往回拽:“锦鲤,你忘了么?我是清影啊!”
锦鲤看着那人的脸,脑子里有一张面孔渐渐浮出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并最终完完全全地合上了面前这张脸。
武清影,今年十九岁,比她早二年卖身进青花坊。初时,二人都给当时的头牌当丫鬟,出入一同,形影不离。可后来二人都接触了舞艺,一直锦鲤就比武清影练的勤,后来锦鲤又去粉妆楼替了一场戏,粉妆楼的老板更是亲自前来花大价钱要将锦鲤赎走。坊主意识到锦鲤身上定有天赋秉异之处,于是硬将锦鲤留了下来。假以时日,锦鲤果然成了青花坊头一个儿的头牌,原来做她主子的那个头牌已经甘居其下。至于武清影,更是已经扒不上她的边儿,因为种种原因被挤兑到丝管处弹流素去了。后来几次她想同锦鲤说说话都被她身边一名有些武功的丫鬟英英给拦了下来。自此,她便有些怀恨在心。而今她被收进了隆王府,锦鲤却还在青花坊,虽然连妃位都没有,只是个小妾,但对比舞女也是好上太多了。她心里不免就有些得意,硬是将锦鲤拉回了座位上。不过,那丫头一直看着锦鲤,目光中还是带着嫌弃。
三个人沉默无言,只有目光四下里交错。锦鲤都不想和这二人坐在一块儿,怎么可能主动说话。那丫头是不屑,武清影则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姑娘,您的包子,一共五个钱。”小二把包子放下,旁边搁了两个小碟,倒了些醋,又搁了些蒜末。
锦鲤摸出六个钱来,递到小二手里,小二要往回找,锦鲤推开他的手,说:“天天忙也不容易,留着喝口酒也好。”
“那……小的就收下了。”收着小费,小二挺高兴的,乐颠颠地正要走,锦鲤突然又问:“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儿,附近那家琴店搬到哪去了?”锦鲤成了青花坊头牌后经常到紫樱街里溜达,几乎将整个街的布局和店家烂熟于心。
“姑娘问哪个琴店啊?”小二往旁边看了看,这是店外面支出来的一小块,一眼便能看清楚周围店铺。
“就是那家名为林荫的店。”锦鲤补充道。
“哦,那家店啊,还在哪儿呢。”小二往对过一指,“现在改名叫无音了。”
锦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斜对面那家小店的匾额上写着端正温雅的两个字,无音。
“多谢了。”锦鲤冲小二一点头,示意无事了,小二冲锦鲤咧嘴一乐,露出两颗小虎牙,“这都是随手的事儿。”然后想起坐在锦鲤对面的人还没点东西,赶紧过去问:“二位,来点什么?”
那个侍女见小二才想起她们来,顿时就不高兴了,扬手就给了小二一巴掌:“你干什么去了?!”
小二捂着脸,唯唯诺诺,一迭声地道歉。那侍女愤愤然地跟他到柜上去点菜了,桌边只剩下锦鲤和武清影。这一对昔时同病相怜的乐坊丫鬟,在几年之后的再次碰面时,身份已然相差甚远,然而,还不能算是天差地别。
毕竟,我在王府里,虽没有名份,可也是清闲舒适,不比她劳苦终日。想到这儿,武清影在容貌、技艺、身家都不如锦鲤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些安慰,也有了信心同她说话,甚至口气还有些倨傲:“妹妹别来无恙?”
锦鲤用手中的竹箸叉起一只包子,慢吞吞地吃着,声音缓缓地从喉咙里流出来,像以前一样的温和端正:“姐姐还记得坊门口养的一条狗吗?”
武清影一愣,随即记起来:“小伍?后来它怎么了?”
“我打死了。”锦鲤面无表情地说,语气还是那么平平淡淡,和和气气的。
“它怎么了?!”武清影有些不悦,小伍这条狗是她捡进青花坊的。
这时候,那侍女也点完菜回来了,锦鲤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狗咬人也不看看自己的主人惹不惹得起被咬的人。”
武清影一下子被锦鲤噎在了当场,是,小伍是有这个毛病,随口乱咬人,事已至此,她再说什么似乎也不合适。可那个侍女却不是盏省油的灯,听锦鲤这话里有骂她的意思,刚要开口,却见锦鲤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姐姐这个侍女是什么时候买的,不懂规矩,不知廉耻,早些遣了去为好。”
“妹妹怕是忘了,这姑娘小时就跟着我了。”武清影赶紧岔开话头,叫那侍女,“月儿,来见见锦鲤姑娘。”
月儿不情愿地走到锦鲤跟前,小声道:“奴婢见过锦鲤姑娘。”
锦鲤没回答她,说话间的功夫,她已经将包子吃完了,正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回了一句,却不是对月儿的:“清影姐姐现在何处栖身?”
“喔,当初被隆王赎出,现在自然是在隆王府。”武清影让月儿起来,让她也坐下,“妹妹呢?”
“我要是及得上姐姐半分,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锦鲤擦完手,十根纤细的手指松松笼在一起,放在桌上,“前几日.自己赎了身出来,现如今是世王府一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