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这一向是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词。在黎言的概念里,甭管是原来传说中的武林门派,还是这里牛气哄哄的修真门派,一提到收徒,人们应该趋之若鹜才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这回不用汤儿伸手了,黎言直接摸出一枚铜板递过去。可谁想,汤儿没接。
“这里面是两件事。”暗示性足够明显了。
黎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这还嫌少了?她干脆把口袋里剩下的三枚铜板都塞给了他。
汤儿拿起一枚铜板,说:“不是人人都愿意修行,传宗接代、家里的农活都是原因。此外,随师门而去,如无意外,此生应再无机会与家人相见,此亦是原因之一。”
他又拿起一枚铜板,说:“既然不愿自家子女去修行,自然要编些理由糊弄这些娃儿们。”
黎言都无力了,这就是两件事啊?合着他属钱串子的?
汤儿有点儿犹豫地看了看手掌上剩下的那个铜板,“你是否要再问些什么?”
黎言知道把那个铜板拿回来不太可能,干脆问道:“你要那么多铜板干什么?为什么不要碎银子?”
汤儿想了半天,“不想说。”然后理直气壮地把所有铜板都装了起来,施施然地走开了,独留下黎言盯着他的背影气得牙根痒痒。
大多数孩子是欢迎黎言留下来的,但也有不待见她的,以一个叫二宝子的七八岁大的男孩和他那几个小跟班尤甚。
据黎言观察,与其说二宝子是不待见她,还不如说二宝子讨厌汤儿,她又是汤儿留下的,连带着一起被讨厌了。
她跟那群孩子一块儿在小谷里的草棚子里才窝了三天,二宝子那几个破孩子就惹了她好几回,把她往小水洼里推了一回,往泥塘里推了一回,这山里也没法洗涮,弄得她跟泥猴儿似的。不过她也没客气,推她到小水洼里那个小子才不到七岁,让她一块儿给拽下去了,爬上来之后冻得直打喷嚏。另外那个把她往泥塘里推的孩子快九岁了,长得傻壮傻壮的,她拽不动,不过被她反手糊了一脸的臭泥,结果哭着跑走了……
临回去村子之前的最后一次闹得有点大,二宝子从山上找来了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据说长得很像某种带剧毒的品种。他惦记着用那个吓唬黎言,结果反倒被汤儿找到的真的有剧毒的品种给吓跑了。
二宝子也不在山上躲着了,直接跑回村告了汤儿的状,正好赶上出云派的人也离开七里村去了镇子里,村里人也就顺着这个茬把在山上躲着的孩子们接了回去。
这群在小谷里被憋了好几天的孩子一下子就炸了,也不管大人们的阻拦喝斥,呼啦啦都跑掉了,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笑闹声。
一片混乱之后,只剩下黎言老老实实地跟着村人去了村子里。
七里村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在山下,是在一个山坳之中,离真正的山脚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都是土坯房。因为是山地,只有几小块平整的耕地,剩下的都是在山坡上的小块梯田。
村人只把黎言带到村里,然后指着村后一条小土路说:“沿着这路上去就是山神庙了。”
人家明显没想送她去,她只能背好自己的包裹,沿着土路继续去爬山。在经过一头用眼睛瞪她的大黄牛时,一直不见人影的汤儿突然闪了出来,跟她一起沿着小土道往后山走。
黎言心里一暖,“谢谢你,那什么,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可以找过去的。”
低头在数地上石子的汤儿抬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嘀咕道:“我没送你啊。”
黎言认为小孩子脸皮薄、嘴硬,笑呵呵地跟他上了山。
山神庙就在半山腰,从村里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那乍一看就是个稍微上点档次的小院,至少屋子是用砖造的,周围用比黎言个头还要低一些的矮篱笆圈了一圈,估计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
当正朴素的大屋就是山神庙,里面燃着香,供着个牌位,直到后来黎言才弄明白为什么没供塑像。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面容白净的年轻女子从山神庙里走出来。
“兰姑,我先进去了。”汤儿熟稔地跟女子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进了院子。
兰姑笑盈盈地看着黎言说:“你的事村里人已经对我说了,你且在此安心住下吧。”
知道这个汤儿口中的兰姑就是山神庙的主人,黎言连忙道谢,然后看着汤儿离去的方向,问道:“汤儿他也住这儿?”
兰姑点头:“正是,汤儿与你的经历相似,是以住在庙里,以后你二人要和睦相处。”
黎言囧着一张脸,原来人家孩子真不是来送她的,她这个自作多情呦!
听了兰姑的话,她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能那么平静地接受突然出现的一个孩子,而且还能那么利落地安排她的去处,有了汤儿这个先例在嘛。
跟着兰姑拜了山神爷爷,上了香,黎言这就算是成了庙里人了。她了解到汤儿只比她早来了个把月,也了解到兰姑是这庙里的庙祝,而这庙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后来汤儿心情不错的时候,跟她说兰姑天生有些灵力,上几代庙祝也是同样,而一个村子里能出那么多这样的人很不寻常。
不过比起兰姑,黎言对汤儿更感到好奇一些。知道汤儿不是七里村土生土长的,她不免猜测他到底有什么来历,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早熟的孩子来。当然,二宝子去告状那事也着实让汤儿挨了兰姑一顿批。
严格说起来,七里村是位于靠近山脚的半山腰处,真要下山还要再走上数个时辰的山路。地理位置让七里村处于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状况中。除了每月十五镇上的大集之外,村里人很少下山,多是货郎挑着担子到村里来兜售。
黎言有点怀疑他们挑着那点点东西,走那么远的山路到村里来卖到底能不能赚到钱?
村子虽然不大,但货郎们来卖东西总是想要弄些热闹,因此总是习惯用零嘴来哄当地的孩子们替他宣传。说是零嘴,其实大多是山路旁的野果子,有些大方的会带些镇子上最便宜的瓜子,每个孩子给上一小撮。村里的孩子一年到头除了盼着过年,就是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货郎。
黎言在村里住了才几天就赶上了两次货郎上山,头一次给的是山上的酸果子,而后面这次来的这两个货郎却很大方,带的是一种看起来很便宜的硬点心,每个孩子给上小半块。村里的孩子不缺野果子,但很少能看见糖渣,更别说糕点了,在他们脑子里那都是富人家吃的东西。
村里孩子呼啦一下子就围了过去,黎言也跟着去凑了热闹,她倒不馋那点心,而是汤儿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她想给汤儿拿一块。
只可惜现在黎言手短脚短个头也短,还没挤进去就让人给推出来了,一看是二宝子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推完了她还冲她直做鬼脸。
黎言挤不进去,也打不过他们这几个大孩子,气得蹲在路边捡石头子扔他们,等惹得他们追来时,又撒腿往后山跑。二宝子那几个小鬼虽然讨厌,但还不敢进山神庙撒野。
汤儿在山上野够了回来时,盯着黎言看了半天,又把脑袋凑过来闻了闻,“你吃什么了?”
黎言特丧气地摆摆手:“没吃着呢,也就给闻着点味儿。你放心,有好吃的我一定给你留一份儿。”
汤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走开了。黎言心说这小孩成天板着个脸,老气横秋的,也看不出他到高兴还是不高兴。
转天再去村里,才知道昨天大部分的点心都进了二宝子那几个大孩子的肚子里,大多数孩子拿到点心都没来及吃就被抢走了。有不少孩子回家哭诉的,但家里大人在田里劳作累了一天,就算糕点是稀罕物,也不会就为了那么半块点心去找二宝子家打架,顶多是告诫这些小孩子以后躲二宝子他们远点,省得再受欺负。
黎言连糕点影子都没看见,比起大多数孩子更倒霉,但就这样,二宝子几个人还跑来耀武扬威。
当天下午听见二宝子发了高热的时候,黎言免不了有点幸灾乐祸,跟汤儿说:“这兴许就是吃错东西了。”
二宝子这高热发了一宿,第二天早晨退了热,可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不吃不喝不动弹。二宝子爹见状,连忙赶了村里的牛车到山下请了大夫。
黎言也不知道二宝子到底得了什么毛病,就只知道他一直在家里闷着没跑出来玩,想是还没好利索。
没了二宝子捣乱,村里着实清净了几天。黎言还跟汤儿开玩笑说,她这几天都以为是进错村了,太不习惯了。
这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傍晚,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了村里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