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朋原要相规谏,不为嬉游图饮宴。纵然宴饮亦无伤,亵狎不恭谁责善。少年裘马人争美,逞技微歌真可愿。何须今日强成欢,个中匪类将成怨。
右调《玉楼春》
话说江潮见雪婆已去,奔至家中,恰好昨日的姬仲亲在门首撞见,又拉了少年朋友四五人:一个年十九岁,叫做沈彬,字文全,现任吏部尚书的公子,为人慷慨仗义,极是有风力的;一个年十八岁,叫做李霄,字叔夜;一个年十七岁,叫做路玉贞,字润之;一个年二十岁,叫做丘上,字石公,就是那丘宜公先生的嫡弟。都是同进学的,年纪都长似江潮,江潮都要称他为兄。那丘石公尤其恶赖,倚着乃兄是江潮的有力先生,凡事要压他一分,又要啖他的东西。闻得众位各出分金二两,他却来做个分头,银子一厘也没有,只出两个肩头,扛着一张嘴,又且胡言乱道,一味油花,更贪酒色。
当日江潮留这五位书房中坐,丘石公就开言道:“江兄正在得意之秋,为何有恙?想必见了什么美人,被他引了魂灵去,于今害相思病了。”江潮吃了一惊,就像晓得他的毛病了。众人一齐道:“江兄是个少年老成,必无此理!丘兄不必疑心。”丘石公道:“我也不管闲事,只是如今承诸史盛情,要出分金二十两,叫只游船,请一个绝色的美人,陪了江兄到虎丘去,奉兄的酒。你心下肯也不肯?”江潮心上厌他,声也不做。众人齐道:“使得的!有个王妙娘才止一十五岁,美之下已。请他一日一夜,要纹银十二两。如今止请陪酒,六两也罢。”丘石公道:“就请陪了江兄一宵也罢。”江潮只不做声,听他胡言。众人道:“江兄心里也肯,只恐江老伯与怕母不容。”丘石公道:“先生是看我面上,再不见责的。只是分金已有四位了,这六位我不好去拉,须要姬兄去拉。”那姬生道:“这题目太难,小弟只管自己一分二金得了,其余不****事。”原来,众朋友都是有父师管下的,别样分金自然肯出,闻得挟妓嬉游,这几个都不敢来了;何况分金太重,都不肯出。只有沈、姬、李、路四家是富贵公子,又且父母不十分管他的,况有丘石公引头高兴,四人共有八两,其余并没有人了。江潮道:“承列位兄长美情。只是小弟日来不耐游玩,家父母见说挟妓饮酒,也觉不美,实是不敢奉命。”众人道:“如此扫兴得紧!”江潮道:“小弟因有贱恙,只喜静坐。若诸兄盛意已定,留作秋间看月何如?”众人道:“哪里等得到这许久?趁今四月天气,正好游玩。”丘石公道:“明日小弟同沈兄自去拉,有了十分,不怕江兄不肯去!江兄平日是极高兴的趣人,如今为何这般假道学,有这许多作难?”江潮道:“小弟岂不欲领诸兄厚情?实以病体不禁游赏。诸兄请回,另日小弟薄酌相邀,以释诸兄之兴罢了。”众人一齐起身辞出。
丘石公这番走到江宅,稳指望大啖一番,谁知啜得几杯空茶,江信生就赶他们起身;且要做江生名头,拉几十两分子,留些后手,谁知江生执意不肯,分明是打囗囗囗囗囗囗,心上深以为恨,冷笑而别,对众友道:“江家小畜牲很是无礼!我们好意奉承他,他反不知香臭,赶我们走!他那秀才亏我家兄代笔做的,他竟道自家的本领了!今日这样怠慢我,就是怠慢家兄一般。这等可恶,我必要暗算这小畜牲,方出得这口恶气!”众人一齐劝道:“丘兄息怒!江兄平日间待弟辈极厚,如今有病在身,心情实不耐烦,不是故意怠慢我们。既是好朋友,哪里计较得许多?况且他还是孩子心性,丘兄,你是老成的了,不要作难他才是。望兄恕他一次,切勿记怀。我们四人情愿备一小酌,代江兄陪礼。”丘石公道:“我如今也不发出来,诸兄何必苦劝?”众人里面,除了沈文全都是怕那丘石公的,不敢则声,各自散去。
姬贤心里只恐那丘石公暗算江潮,怏怏不置,要与江潮说知,紧紧防他。先自偷酌,去请四位并江潮来,陪丘石公的礼。沈文全竟不肯来。江潮本不耐烦,是姬贤先与说知备细,勉强他来的。江潮不饮,众人也不苦劝,姬贤如红娘一般,中间委曲调和。丘石公口里虽说不气,胸中不知是怎样的荆棘,席间惟恣意大嚼而已。李宵道:“江兄并无得罪,除非小节不到,求丘兄切勿介心!”与贤姬同斟了大觥,来敬丘石公。丘石公饮了酒,抚抚江潮的背,道:“我平日是极爱你的,哪里怪你起来?”做出无所不至的丑态。江潮不去睬他,对众友道:“小弟先要别了。”众人拖住了他,他洒脱了,一径奔回家中。那丘石公十分不悦,各人都有些没趣而散,有诗为证:
莫说殷勤结友朋,友朋今日欲欺凌。
慎交择友宜详审,勿谓同胞可娘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