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琴瑟凝香,美酒正酣之际,忽有宫人进殿禀告,澜明殿下已苏醒,太医这会儿正前往崇逸宫为其诊脉。
缡王后面露欣喜之色,脚步匆匆地走下台阶,也不和苏浣等寒暄道别,直直地出了月清宫,待走得离月清宫稍远,她才低声吩咐随行的宫女:“茜草,去取一套本宫的宫装来,快!”
此时月清宫内,澜华慢悠悠地放下酒樽,轻轻抬手掸了掸衣袖,从容道:“我便不去了,探望的人太多反而打扰了王兄的休息,何况,他刚醒来,定有许多话要和王后娘娘近身说。乐师,奏乐,夜宴继续。”说着又向时穆音等人举起了酒樽。
苏浣只觉着,澜华虽然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声音中却透露出无边的落寞。澜明还有母后,如此关心他的母后,而澜华…自十岁那年失去母后,他的人生便一直是个遗憾。
苏浣想起,赴宴之前,时穆音在她喝药之时告诉她的一些关于澜华生母的事情,唏嘘不已。
丞相之千金,温婉玲珑人,绣工满受赞,才情动天下。自幼识缡王,竹马怜青梅,二八年岁时,入宫为母仪。一年半载后,身怀龙凤骨,诞下华与萦,举国皆庆贺。幼子十岁辰,惨死瑾坤宫,缡王痛拍案,众臣皆惶惶。水落真相出,原是碧落毒,兰池教秘制,本是害缡王。王后误喝下,才致腹痛亡。
夜色深沉,一律如纱如水的宝月光斜斜地射入崇逸宫深绿色的地面。。
“太医,殿下如何?”身着玫瑰紫繁花宫装的凌渊篁关切地问着正替澜明诊脉的太医。
“回王后娘娘,殿下已无大碍,好生休息几日,身体便可恢复。”
“有劳太医了,青黛,恭送太医。”
“是,娘娘。太医,这边请。”
“不敢,不敢。”太医整理好药箱,随着青黛走出了崇逸宫。
“明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这几天母后有多担心你知道吗?”凌渊篁抚着澜明头发,“以后不准在做这样的傻事了。”
澜明的脸色仍显苍白,声音也十分虚弱:“那母后也答应儿臣,不要伤害澜华。”
“你!母后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成为世子,为了你以后能掌握整个大缡国!”凌渊篁听见自己费心养育的孩子仍是这般“不可教”,心中不由一阵气愤和失望。
“母后,儿臣并无心于世子之位,澜华比我有能力,有智谋,他才该是缡国下一任的王。儿臣只想能够辅佐他,如若不能,儿臣也只希望醉心田园,侍花弄草。母后,别再为儿臣费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这般胸无大志?归身田园,是一个王子该有的想法和愿望吗?”凌渊篁气得站起身怒道。
澜明只是别过头,轻轻抛出一句:“母后,儿臣很累,想休息了。”
凌渊篁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孩子刚刚解了毒苏醒过来,而且,他这中毒还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语气也不由地放缓了一点:“母后忘了你要多多休息,那母后先回去了,明儿个再来看你。”说完,就着茜草的搀扶,缓步出了崇逸宫。
躺在床上的澜明转过身,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帐顶,眼底漆黑一片。
凌渊篁坐在紫檀木梳妆台前,茜草正替她取下发髻上的金凤双钗。
“夜宴如何了?”
“娘娘,已经结束了,使臣们都已回了雅络宫,世子也回崇仁宫休息了。”
“雅络宫那边有什么异常没有。”
“并无特殊。”
凌渊篁疑惑地微微扭头:“没有任何消息?”
“是啊,娘娘,怎么了?”茜草很是奇怪,今夜王后娘娘怎么无端端关心起几个绯国的使臣来?
“没什么。”凌渊篁稍稍顿了顿,继而道:“茜草,替本宫时刻注意着,一旦雅络宫有什么异常,立刻来禀报我。”
“好的,娘娘。”
茜草替凌渊篁梳理了长发,又伺候她洗漱就寝后,便去了隔壁自己的小厢房,一夜无话。
雅络宫也并无什么异动,在睡梦中的凌渊篁还不知道,她想看到的好戏,不会上演了。
第二日午后,使臣游园。缡王仍未出现,由是澜华作陪。此时已是深秋,御花园里早无百花齐放,群色荟萃,玲珑百鸟,啼艳鸣丽之景象,只余精美楼阁,秀气亭台,残荷池湖,嶙峋怪石,巧致假山,青翠松柏,散香金桂,如火红枫,和一簇簇其色各异,承露袭香的菊花,却仍是一派生机盎然,情趣横生。悠悠散散地逛完这个御花园,苏浣才知道,昨天在这儿迷路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其实也只不过走到了寥寥几处,欣赏到了一隅的美景。澜华信走在前边,丰神俊朗,一袭白衣,折扇轻摇,仿佛是借天地之清风,归山河于一握,人中之龙,该当如此。
游园之后便是晚膳时间,苏浣御膳房拿了好些食材和调料,又叫古小言搬了几捆柴火,准备自己在月清宫的小厨房里为各位使臣准备膳食。除了时穆音和古小言,其他人皆不知她是苏浣,是他们的公主,只当是时穆音自带的随从,倒也任她自个儿在那忙活,各顾各地回了厢房,待到饭菜上桌,他们便一个个从房内出来,一大桌人凑在一起开始用膳。使臣们这两天和缡国世子还有文武百官一起用膳,已经觉得十分束手束脚,拘拘谨谨,今夜难得能和自己人儿凑成一大桌用膳,刹时觉得好不自在乐活。
正用着膳,忽听得外面一声传报,缡王后驾到。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行礼。
“参见王后娘娘。”
凌渊篁还是一脸雍和端庄,广袖轻轻一挥:“众位使臣不必多礼,平身吧。本宫是不是打扰你们用膳了?”
“哪里哪里。”众人起身,时穆音躬身摆手道,“王后请上座。”
凌渊篁施施然走到一把黄花梨大交椅前坐下,朱唇轻启:“本宫在甘泉宫陪陛下用完晚膳,正走在回去的路上呢,抬头看到‘雅络宫’,才知道是到了各位大人休息的地方了,就想着进来看看各位。”
“多谢王后娘娘体恤关心,臣等不甚感激。”
凌渊篁又坐着和时穆音寒暄乱聊了几句,才缓缓起身道:“好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用膳了。”
“恭送王后娘娘。”
苏浣一直站在靠门的位置,缡王后出门前在她面前顿了顿,奇怪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才大步跨出了宫门。那一眼看得苏浣心里很不自在。
不过那种不自在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当她回到自己厢房时,发现自己买给苏流的萧穗好像不见了,她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正焦急着,忽然想起今天早晨自己整理了一下昨天买的东西,后来被时穆音催着去御花园了,她就把东西先胡乱堆在了桌上,那个萧穗,她放进了随身带的小包里,因为是要送给弟弟苏流的,不能乱放。想到这,苏浣忙拿过那随身小包一看,才发现小包底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了洞,那个萧穗,应该就是从这里掉了出去。看来得去御花园找找。
苏浣偷偷地打开房门,伸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出身轻轻关上房门走出雅络宫,提着个灯笼,一路走一路找往御花园方向而去。
就在苏浣艰难地找着萧穗时,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刺客溜进了她的房间。不过,很不巧的是,苏浣刚刚为了找穗子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那刺客一进房间便被个翻倒在地的紫檀木凳绊了天大一跤,他本想很淡定很坚强的不发出惊呼声,只是他倒地的时候,习惯性以手撑地,但手掌接触到的不是地面,而是一个银烛台。那烛台本来是装饰性地放在墙边小几上的,苏浣找穗子时随手放到了一边,现在,尖尖的顶端从那刺客的手掌带血钻出,激得他一声哀嚎,完全发自肺腑,不光引来了时穆音等人,还有正巡逻至此的御林军。那刺客忍痛拔出烛台,顺手拿起地上的一块布料,缠住伤口,三两步飞上墙头,逃了个慌慌然。
刺客逃了,苏浣不见了,时穆音好绝望,觉得自己要以死谢罪,而这时,苏浣却突然出现了。她在御花园的花丛边找到了萧穗,满心欢喜地偷溜回雅络宫,却见到雅络宫一片灯火通明,众人见到她皆长吁一口气。
她拉住古小言衣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有刺客,来行刺你的。”
苏浣愕然。
时穆音当即下令,众人回去整理行李,天一亮便动身回绯国,缡国有危险,久留须谨慎。
苏浣恍惚着脚步回到厢房,整理好行礼才发现自己又有东西不见了。
“大胆刺客,还我薄烟水缎来!!!”
第二日在华德殿上,缡王因着身体的原因并未上朝,时穆音只好向澜华请辞。澜华站在王座下首的位置,轻扇着折扇向时穆音道:“时大人不想知道了昨晚行刺的刺客是谁后再走吗?”
昨夜宫人前来禀告有刺客行刺雅络宫时,澜华正在崇仁宫看书,听闻此消息后当即下令封锁各个城门,然后提起长枪亲自带着侍卫前去抓捕。那刺客倒也奇怪,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右手手掌上一个血流如注的的伤口看着有些瘆人,竟晕倒在一条青竹小径边,而那条青竹小径的尽头,便是澜明的寝宫。澜华当夜即召了大理寺少卿刘子颜前来审问,谁知那刺客骨头硬得很,软言劝供,严刑相逼,都没能使他开口供出背后的主谋。
“带上来!”
一个浑身是血,无力耷拉着脑袋的人被两个侍卫拖着带上朝来,而后被狠狠丢在地上,一动不动,苏浣不自觉地往时穆音身后缩了缩身子。
“怎么?还是不肯供出幕后的主谋吗?”
那刺客艰难地抬起头向着澜华,想目露凶光,无奈身上疼痛叫嚣,他嘶了一声,才咬着牙道:“呵呵…我就是个贼,无帮无派向来单独行事,主谋?莫非指的是我的脑子,可惜啊,昨晚被人打了一棍子现在还晕着呢?”
“是吗?我也看你像是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从雅络宫去城门口应该走东北方向,你倒好,一个劲儿地往东南方跑,还差点进了我王兄的寝宫。”
“夜…夜太黑,跑错…跑错方向了。”那刺客连忙辩白,但显然是心虚的很,说话都不连贯了。
“大胆刺客,强言狡辩,活得不耐烦了吗?”声音粗犷野蛮,苏浣看去,果然是那个曾呵斥她的凌将军,当日苏浣还能对他轻言笑驳,今日,却是只能目瞪口呆,因为她看见他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剑,直直刺进了刺客的后背。那刺客口吐鲜血极力想扭头,却来不及看清杀他的是何人已一命呜呼。
“凌渊竺!你干什么?”广袖惊风,怒容满面,澜华厉声对凌渊竺道,“当朝杀人,来人,带去地牢,看押待审。”奇怪的是,凌渊竺没有争辩什么,把铮亮的长剑插回剑鞘,便跟着侍卫大步跨出华德殿。
时穆音和苏浣等人正惊忡着,上头澜华清冷的声音传来:“朝中内事,让几位大人看笑话了。”
众人收回思绪,低下身做了个揖,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经过昨夜这么一出,几位大人回去的路上要多加防范,不急赶路,小心为上。”
“多谢世子殿下提点。”
苏浣小心地抬头看了看澜华,想着下次相见不知道在何时,心下一阵失落。可她不知道,她和澜华的缘分,其实才刚刚开始清明澄亮,他们的故事才刚刚要被开始载入史册,这些,她若是早早知晓,那么此时的她应该庆幸,她,要离开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