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雾漫漫的深秋早晨,在缡国富华皇丽的朝堂上,苏浣第一次见到澜华。彼时,她是绯国大公主,却女扮男装混在出使缡国的使团中。朝堂上的偶一抬眸,那个戴玉冠,着白袍,手持着一枚十二骨纸扇倾倾然立于王座下首的身影,便刻印进她的眼底和心里,任谁也无法抹去。
缡王已是瘦骨嶙峋,病恹恹地斜靠在宽大的龙座上,向世子澜华挥了挥衣袖,示意由他来接待远道而来的使臣。
澜华拱手向缡王做了个揖,便轻摇着纸伞走到绯国进贡的一双玉饰之前,出声赞叹道:“都道绯国的梨蕊锦缎玉如高山白雪,晶莹无双,今日得以一见,真乃澜华一生之幸。”
纸扇的扇底垂着一副玲珑玛瑙坠子,轻轻晃动着叮当作响,伴着澜华清清冷冷却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入苏浣的耳中。
“世子谬赞。”
回话的是使者团的长官时穆音。
澜华随手拿起玉饰,侧头问:“这玉佩上雕刻的是什么,这般精致?”
“回世子殿下,是绣球花。”
“绣球花?”
“是的,不瞒世子殿下,这绣球花是我绯国大公主亲手雕刻,公主有言,绣球一引,永世安好。”
澜华听完爽朗一笑,轻舞般地扇了几下折扇:“公主妙言,妙言。”
当天下一分为五,以缡国最为强盛,苍国次之,其余如绯国,绛国,檀国类皆国力平平,每年都要派遣使者向缡苍两国进贡珍宝以换取和平。到了苏浣所处的时代,苍国国力式微,已渐渐没落,而缡国却仍以强者之姿睥睨群国,一枝独秀傲于天下。此次苏浣在绯王的首肯下女扮男装出使缡国,特亲手雕刻了一对绣球花玉佩,玉佩的原玉用的是绯国特有的梨蕊锦缎玉,晶晶然似雪,色泽亮丽,清浅古雅,而且,苏浣在雕刻绣球花的时候还动了一点小心思。
“世子殿下,这玉佩还有一个特别之处。”苏浣当时站在时穆音的身后,说话的时候又低着头,澜华只听得一把如莺似燕的声音传来,明显不是刚刚回话的时穆音,但是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却又找寻不到这声音的来源。
澜华问到:“哦?说来听听。”
苏浣再次开口的时候澜华才看清了她,原来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子,一身简洁的白衫,只在衫底绣着丝丝青竹,不起眼却分外文气脱俗。
“缡王陛下,世子殿下,玉佩的特别之处需要熄灭大殿上的铜灯才能见到。”
“大胆,一个小小的使臣竟敢提出这等要求,一片漆黑的岂不是方便了你们的刺客行刺?”厉声呵斥苏浣的是一个容貌雄毅,体型壮硕的武将,此时,他的手正握在腰间的一柄长剑上,怒目而视。
时穆音在苏浣开口讲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已是冷汗涟涟,想当初,临出发之时绯王才告诉他公主也在队伍当中,说公主是想见识一下别国的风土人情,开一开眼界,不会惹什么麻烦,只是公主向来身子弱,一路上小心照料便是,时穆音本也如此以为,所以一路只顾着照看竟也忘了告诉她一些朝廷上的规矩。现在公主越过自己贸贸然当朝发言,且一开口便向缡王和世子提了个这般荒唐的要求,时穆音的心里持续性地后悔和惊慌。
哪想到苏浣听完那武将的话,只微微一笑,道:“我绯国向来德治百姓,礼交各国,况且现今放眼天下,缡国最是强大繁盛,无人敢犯,这位大人怀疑我们欲行行刺之举,岂不是看轻自己而反过来高抬我们了?”
“你…”那武将被苏浣激得说不出一字一言,红着脸三两步冲到苏浣的身边,手中的剑已将出鞘,一大半白闪闪的剑身露出在外,苏浣心下一惊,忙向前拱手道:“缡王陛下,世子殿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凌将军,退下!纵使真有刺客行刺,你们就是干干站在朝堂上冷眼旁观的一群废物吗?”澜华“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玛瑙坠子铃铃作响,“来人,熄灯。”
“多谢世子殿下。”
几乎就在所有的铜灯熄灭的那一刹那,大殿右下角的红柱上印出了一个墨绿色的“缡”字,众人纷纷惊呼,连原先懒靠在龙座上的老缡王也坐起了身子,直直地看着柱子上的的字。然后,又几乎是在掌灯的那刻,墨绿的字又消失在一瞬间。
澜华嘴角噙笑:“绯公主是如何做到的?”
“回世子殿下,公主是按照‘缡’来设计绣球花的花型的,雕刻完成后,再将萤石夜明珠研磨成粉,撒在花型的边缘,当室中一片漆黑时夜明珠便会发出亮光,至于‘缡’字为何会到红柱上,殿下请看。”苏浣手指着使臣队伍最末的一个身着蓝衫的小童,那小童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片铜镜,“墨绿色的光源就是通过铜镜反射到红柱上的。”
听毕,澜华不由赞道:“原来绯公主不止手巧,还是一位灵心灵智之人。”苏浣低了低头,脸上那个绯红一片。
“几位使臣辛劳赶来,又在朝上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李公公,先带使臣们去雅络宫整顿休息,今晚缡王会在月清宫设宴为众位接风洗尘。”
“多谢缡王陛下,多谢世子殿下,臣等告退。”时穆音连忙带着苏浣并余下几人退出大殿,跟着李公公往雅络宫去,一路上未发一言。
“几位使者大人好好休整一下,待开晚宴之时,奴才再来接各位去月清宫赴宴,奴才告退。”
等李公公走远了,时穆音才安坐下来抚着胸口对苏浣说道:“公主殿下,您刚刚可是吓死老臣了。”
苏浣倒了一杯茶放到时穆音手边,笑嘻嘻地帮时穆音顺着气:“时大人喝杯热茶压压惊,我这不是辛苦了好几天的成果想让大家都看看嘛,而且,结果是世子也同意了是不是?”
“哎呦,要不是世子殿下及时喝止了凌将军的刀,那现在老臣只能以死向绯王谢罪了。”时穆音想了想等会的晚宴和接下来的三天,又补充道:“公主殿下,在缡国的这几天,您不管要说什么做什么可否先和老臣说明一下,老臣看着行,你再说再做,行吗?”
“行!我都听时大人的,绝不闯祸!”
“嗯…”听着苏浣的保证,时穆音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
“时大人,你说这晚宴上,缡王会出现吗?我看他今天病怏怏地坐在上面,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估计着这会已卧床休息了吧。”
“我也这么认为,缡王自从去年在狩猎场受伤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朝政大权已经一步步转移到澜华世子手中,今晚的宴会,估计缡王是不会出席了,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应该会来。”
“谁?”
“缡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