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咖啡馆已是午后，天空依旧阴霾沉黑，断断续续地落着雨声，风很大，呼呼呼就像野兽，从身边呼啸而过。
坐到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上，安健和许宁看着眼前那本小小的黄色册簿，封面画着一只小鸭子，稚嫩可爱，是二十几年前常见的那种小学生作业练习册。
屋内一片静谧，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似乎小了，然而空气里隐隐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云层更低，光线更暗，预示着雷声和风电似乎将要来临。
小哥送上来简餐：热呼呼的蛤蜊意面，新鲜的罗勒撒在浮面，还有鲜香现调的松子奶油酱汁，配一杯浓香的expresso，无可挑剔。
然而两人都没动手，莫名同时想起刘姐的家常菜来，还有懂事的明明，和久困于病中无法解脱的可怜的阳阳。。。
“趁热，”小哥难得的开口：“冷了不好吃，浪费更是可耻。没什么比眼前的事更要紧。”
许宁第一次听小哥说话，倒是意外中的清亮干脆，以为是个闷闷的人，没想到颇有哲理和眼力。
安健拍拍小哥肩膀：“谢谢。”
小哥没再说话，收起托盘进了柜台，再作打盹状。
许宁率先拿起刀叉，一口气叉起大块面条塞进里，几口下去才觉得是真饿了，小哥的手艺不坏， 蛤蜊鲜嫩可口，意面软硬适中，奶油酱汁不稀不稠，正对胃口。
两人不再说话，直到盘子光了，端起咖啡来。
小黄鸭笑眯眯地在桌角看着他们，似乎也感到了满足，和惬意。
许宁一口气吸干expresso，胸口好像团起火一样，热热的，这才拿起练习册来，翻开，第一眼先看到的是中间部分。
１月２８日
老样子，疼。实在不明白他们在我身上插这么多管子干什么。
不能说话，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门口的对联似乎换过十几次了，每到过年他们都会换。
２月７日
疼，难受，好想现在立刻就死，为什么我不能自己憋住呼吸？呼吸机真是折磨！
骨头大概断了吧？皮肤也快烂光了。
昨天护士来给我擦背，带着几层口罩还恶心，差点没吐到我身上。真吐就好了，细菌感染，死的痛快。
２月１３日。
白天我闭着眼睛，晚上睁开，反正也没人在意，护士们都恨不能躲我远远的，不怪她们，我也讨厌这个软疲疲烂糟糟的自己。
昨晚看到后头山上又有人了。真奇怪我的眼睛怎么能看得见？反正看见了。
许宁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经过，她几乎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阳阳太可怜，然而这一切，竟与自己的父亲有着脱不掉的干系！
她第一次对父亲生出了不满，和不认同。
“别这样，”安健欲从她手里抽走册簿：“你父亲也不知道后续会变得这样。他也是好心，以为会给阳阳最后一点希望。新药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阳阳后来被一直放在ｉｃｕ，也不他的决定。”
许宁捏紧手指：“我明白，让我看下去，我没事。”
安健换了个位置，坐到她身边：“也好，那就一起看。”
上面的内容并不连续，都是阳阳这几十年来的脑部活动，在结界中转为文字，且越到后面，她的愤怒与不平越深，大约五年前，册簿中开始出现黑影，欲吞噬一切，并希望将身边所有人都拉进烧成灰的炭土里里。
“吃掉他们，全部人！为什么每到夜晚我就要忍受这样的痛苦？每天过了五点护士就不再给我麻醉剂，是那个院长吩咐的！我听见了！他们以为我是死的，讨论我的病况时就站在我身边！以为我听不见以为我是个行尸走肉！我要杀死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
毫无疑问，这就是结界中入夜后的深色灰影的来历。
读到这里，许宁眼波中戾气顿生：“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实验目的，竟然刻意让阳阳保持清醒！她一定痛苦极了！可身体又不能动，且言不能表，怪不得阳阳的怒气如此之盛！”
安健捏紧拳头：“背后的指示者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
许宁强忍着怒火，将册簿连翻几页。
“今天来了个我没见过的人，说话口气温柔得很，不过院长看起来却很害怕他，真是奇怪。院长平时耀武扬威的很，院里没人见着他不怵，没想到见到这个温吞水会这么胆小，畏畏缩缩，话都不敢直截了当说完。这个人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他好像在笑，这不是个好兆头。至少，他没有同情心。”
许宁看见温吞水三个字，心里一跳，不过来不及深想，又将视线移到下一页。
“他不是好人！自从他来过，我疼得更厉害了~！他们给我注射的药水里又添加了新的东西！头疼死了！眼睛睁不开！可听力却更敏锐了！我听说一个护士说还不如让她死了呢，另一个就让她别乱说话！说我是这家医院的宝贝，如果没有我，他们都要失业了！这是什么话？！头疼死了！”
“心脏跳得快爆了，头昏！身体好像一块花生酥，真希望妈妈还在！她做的花生最好吃！妈妈！妈妈还在就好了！明 明，还有明明。。。”
“血快流完了吧？我听见了血液流失的声音，神智麻痹了。。。杀死他们！等等，窗外那是什么？为什么有人这么晚还上山？一个？一群？好多人！为什么我能看得这么清楚？从前是看不到人的形体的！还有脸？！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变成望远镜了吗？这是他们给我新药的目的吗？！可我一个植物人就算变成超人又有什么用？！”
看到这里，许宁安健不由得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没错，路子走对了。
只是，事实如此残忍，让他们几乎不忍卒视，因此，加快了翻页的速度。
很快，阳阳的练习册已经被翻到最后几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