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映在毡子上的人影眼看着就要掀帘而入。芙蓉急得直跺脚,可恶这偌大的营帐内竟一时间也找不出藏身的地方!
刘恒眉头紧锁地进了自己的营帐,刚刚结束跟一干武将的商讨,本来都是边疆战事情况及如何应对胡厥国军队的策略,众人在自己的启发下各抒己见,气氛好不热烈。胡厥国本是边塞小国,年年向樊国上供。但是这几年明皇志得意满,满朝上下官奢民苦,那胡厥国便乘机练兵囤粮,扰乱边疆。
众位护国有功的将军们正意气风发,外面进来小厮禀报,说是京城骠骑大将军的儿子刘仲五日后要到凉州,协助副帅刘恒共同抗击敌寇。一时间营帐内鸦雀无声,众人脸色各异窃窃私语。谁都知道,大将军的儿子生性温柔仁慈,优柔寡断,所以才从小到大被他父亲瞧不上眼。而且,大将军对儿子的贬低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保护儿子的私心,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眼下,太子爷要到边塞军中,说是共同作战,但万一真上战场被伤了分毫,他们一干人等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其中的厉害真是难得拿捏,此时最苦恼的恐怕就是副帅刘恒了,身为刘家的义子,刘仲的义兄,要对义父刘基有个满意的交代不是那么容易的。
躲在帷帐后的芙蓉就那么看着模糊的身影来回踱着,揪住帐幔的手时紧时松,生怕副帅一激动走到这边来逮自己个现行。好在人影在踱了无数个来回之后到案几旁坐下就没有再动,芙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案几旁的刘恒此时虽身已定,但神始终未定。随意拿起一本兵书胡乱翻着,一双眸子呆滞地看着不知何处。
十年前,他刚满十六,同年的刘仲只比自己小六个月,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骠骑大将军府练武场,十六岁的刘恒正在跟一众家丁比试,他剑法凌厉,内力深厚,不出十个回合便将家丁们打得落花流水,躺在地上哀嚎。
廊上,满面红光的大将军刘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义子,不时伸手屡屡胡须。十二年了,眼前挥汗如雨的人已经从四岁刚知事的小孩成长为武艺精湛的翩翩少年。场上不时传来家丁们痛苦的哀嚎声,少年眼中冷峻始终不改,一招一式精准无误,凌厉浑厚。时间改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却始终如故,就如这少年的冰冷如铁。
刘基的眼神变的意味深长,或许,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十二年悉心培养,纵横之术,谋划之法,武功自卫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如今,这个儿子已经是自己当年想象的样子,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优秀。
三场比试下来,少年刘恒场场得胜,场外围观的小厮们的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但刘恒眼里除了冰冷没有丝毫其他情感,他竟是连高兴都没有的。
“‘大哥,仲弟来向你讨教讨教!”话音刚落,一身锦绣劲服的刘仲已经飞身而入。刘恒眼里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恢复冰冷。他站在原地并不出手,只是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廊中的刘基。
刘基看着场中自己的两个儿子,神情一时恍惚。都说虎父无犬子,但这句话对他来说却是非常荒谬。想自己不到二十就跟随先皇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刚过四十就官拜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从小性情温软,一样的教导,可他却偏偏无论武功还是才华都远远落在义子刘恒后面。
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没有不望子成龙的父母,可是这个温软仁厚,不喜争执的亲生儿子已经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预期,倒是义子刘恒,日渐成长为自己期望的模样。只是,随着他的成长,自己内心的担忧也日日滋长,会在自己淬不及防的时候冒出来,啃噬自己的早已坚硬如铁的心。
“仲儿,今日是恒儿的比试,休要在这里胡闹!”刘基板着脸朝自己的儿子一拂袖。
本来兴致勃勃的刘仲怔了怔,却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从小到大他跟刘恒可以说是如影随形,众人皆知大哥刘恒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而自己到底如何却从来无人问津,虽说没有想跟刘恒一争上下的意思,但是只有跟刘恒切磋才能让众人知道自己并非百无一用,哪怕最终输给他。
“爹,大哥的武艺才学是大家早已见证过的,我只是想跟他切磋切磋,也好藉此提高自己啊。”
“要切磋改日在切磋,今天到此为止!”刘基愤然拂袖而去。
到底是怕自己儿子输给义子,远近亲疏刘基心里从来都分的清楚,十二年的养育,他刘恒只不过是比府中家丁地位稍高些的人物的而已。
秋风吹起落叶,吹乱了刘恒的头发,他的双眼始终未离刘基离开的方向。
“大哥,走,爹不让我们在这里切磋,咋去酒馆切磋切磋。”刘仲并不把父亲反应放在心上,拉起刘恒的胳膊便要出府。
十年过去,如今的刘恒已经官拜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兵马副元帅。满朝文武都会在刘基面前夸奖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只有他们父子三人知道,十年来,时光不但没有抹去刘基的忧心和恐惧,反而将它们在他心里越积越厚,只要刘基减轻克制的力度就会如洪水般汹涌而出。
不知不觉夜色已弥漫开,小卒子进来点亮蜡烛,刘恒这才收回思绪。他合上兵书正要起身,却满眼疑惑怔怔望着地上。
他顺着地上的黑影绕到帐帷后面,顿时愣住了。
朱红的帷帐旁边,一个身材瘦削的士兵正在酣睡,他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脸上时不时冒出痴痴的笑容。
这是哪个参军手下的兵!竟然胆子大到跑到自己营帐中偷睡。领军数载,自己治军严厉,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脸早已铁青。
“来人啦!”一声怒喝,酣睡的芙蓉一阵战栗,慌乱站起来。
她迷迷糊糊,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到眼前一身帅服的人,嘟啷着问,“怎,怎么了?瞎嚷嚷啥!”
刘恒一把将她拽到营帐正中,指着毛毡上的“帅”字,愤然道,“看清楚,这里是副帅营帐,你这小小的兵卒好大胆子,到这里来偷睡!”
“啊?”芙蓉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当正前方偌大的“帅”字清晰地映入自己眼帘时,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双腿都发软了。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为躲避后面的人,钻进了这营帐,后来实在困得厉害又出去不得,竟不知不觉在帷帐后面睡着了。
“这……这个,副帅大人……副帅大人!”芙蓉直直盯住眼前人,这不是那日被绑时出现在将军府的英俊武将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