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人在一大桌菜面前坐定,崔九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第,那冉姑娘居然没有让他试菜,而那个试菜的人竟成了自家公子。
公子啊公子,您究竟是过分相信了冉姑娘的厨艺呢,还是对您自己的包容态度保持万分自信?
不过也罢,下午时分看见他们二人在厨房做菜,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忘记了不安而感到了无比的温馨。他不曾想到,传言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锦云公子居然也有在厨房的油烟中捻着指尖偷吃冉姑娘做的菜的时候,更不曾想他居然亲自拿着锄头从花园里挖起一坛花酿来,拿最名贵的酒器盛了小心摆在冉姑娘的位子上。
哦……也是了。冉姑娘就像是公子的劫,为此他竟慢慢变得世俗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若他高兴,便是最好不过了。
“崔九,你也一起尝尝吧。”
如今冉花遥不让他试吃,他反倒有些心痒痒,如今又让他入座,他有些不敢亦明知不合礼数,但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苏云锦。
苏云锦不看他,却点了点头。
崔九一时愣住,又看了看微微笑着的冉花遥,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离二人最远的位子上,拿了碗筷只顾着埋头吃饭。
菜果真都是苏云锦平日里爱吃的,可见,那冉姑娘当真是留了心思的。这一点,崔九很是欣慰。那冉姑娘怪是怪了点,留在公子身边也未必有好结果,但如今这番光景,却也算的是和谐美满,以至于在无数个日月之后崔九仍旧记得在这一年的中秋夜,他曾目睹了不可一世的锦云公子动了凡心,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固执得不愿回头。
崔九早知冉花遥喜好美酒,何况是自家公子亲自酿的,她又怎会错过。可明明是她自己点的菜,崔九也跑了一天才买齐了拿回来,还有她专门为苏云锦做的,结果她自己就吃了不多少就只管捧着酒杯喝起酒来了。崔九见她喝的急,不敢说她便悄悄抬头看自家公子颜色。
没想到,他却只顾着吃他的菜,竟是有些放纵她的意思。
果然不多久,冉花遥就有些东倒西歪了,苏云锦也这才开口说道:“这酒烈,冉姑娘少喝些。”
崔九不又皱眉:等人家姑娘快醉了才说。公子,您这是安的什么心呢。
“我就说……这酒喝着有些奇怪……”冉花遥转头看苏云锦,身一歪便已经靠在了他肩上,半天爬不起来。
崔九捧着饭碗的手不由一抖。他的饭还没有吃完,二人貌似已经进入了正题。于是他不得不考虑,是假装看不见的好呢,还是赶紧吃完溜走的好。
挣扎中,苏云锦已经答了话。
“那是冉姑娘空着肚子,喝急了。”说完,他便夹了菜到她碗里,见她不动筷,又夹起来送到她嘴边,“张口。”
冉花遥的脸微微红彤起来,瞧瞧他,才慢慢地张了口将菜吃进嘴里。
崔九这时候已经坐如针毡了。
“这是什么酒?”
“普通的花酿而已。”
“你胡说。花酿怎会这般烈?”
公子自然是在胡说。崔九心中忍不住就反驳了:他虽不知烈还是不烈,可这哪是“普通”的花酿,而是花费了人力财力才集齐了含苞待放的应季百花,加上了最好的酒曲,公子花了十天才将酒封了口埋入地底下,又花了八年将酒酿好,然后和着埋时的土千里迢迢地从都城运到了栖水来的。酿的时候公子就说,他已等不及这许多年当下就想拿出来尝一尝了,却不想,如今竟这般轻易地就挖了出来与人吃。准确的说,是拿了出来给冉姑娘吃。
“崔九,”他还在走神,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了出来,背后莫名一凉,“你说……这是不是花酿?”
苏云锦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是花酿。”
这是实话,谁教公子问的不是“这是不是普通的花酿”呢。不然,他一定……
他一定答的也是“是”。
“可是……”冉花遥似是依旧不信,但嘟囔了一句也就不问了,也不再喝酒,只靠在苏云锦身上闭着眼不动作。
“冉姑娘?”
冉花遥没有应答。
苏云锦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低头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当下饭菜就卡在了崔九的喉咙里,让他发出了奇怪的声响,使得苏云锦也不由望过去。那时分,崔九几乎就要泪流满面了,赶紧捧了饭碗退出座位逃去了外边:我就说嘛……没事怎么会叫我一起吃饭?叫我一起吃饭了又怎么会让我好好吃饭?方才还觉得那光景温馨美满来着,没想到终究变成了这般惊悚异常。明明是苏云锦和冉花遥的不对,结果竟像是他打断了他们破坏了气氛一样。是,他的怪声可能真的破坏了气氛,可他也是被邀请来吃饭而非自愿的么……
可当崔九折回去,打算看看苏云锦是不是真的“惦记”着他的“失态”而面色不佳时,那一桌的饭菜前哪还有二人的踪影。
原是冉花遥有了醉态,苏云锦便将她带去了水榭吹风醒酒赏月调情。
中秋夜凉,水榭亦冷。
三处已经落下两层的帘幕,苏云锦裹着貂裘怀抱着冉花遥跪坐在临池的一面,望着池子里只剩下枯黄的枝叶在夜色里交错斑驳。
忽然怀中的人动了动,然后一张脸从他的大衣里露出来,睡眼惺忪。
“冉姑娘的酒可是有些醒了?”
“我可未曾醉,不过是睡着了罢。”
苏云锦听完只笑笑,不反驳。
“那酒可有名字?味道甚好,就是烈了些。”
“还未取名。”苏云锦想了想,有道,“叫‘冉姑娘’可好?”
冉花遥一愣,笑出来:“哪有叫这个名字的?还不如直接叫‘花遥’呢。”
“那便叫‘花遥’吧。”
“当真?”冉花遥一喜,就要从他怀里做起来。
苏云锦点点头,又将她按了回去,道:“若冉姑娘还未醉,不如我再叫小九九取些来?”
“看来这酒果真不一般。交不得别人,还得小九九来。”
苏云锦低头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瞒不住冉姑娘的眼。”说完他便将衣袍脱给了冉花遥,自己起身去唤崔九。
此时崔九还在寻着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冰凉夜里,二人居然来了水榭吹风。见苏云锦撩起帘账是映在灯火里的单薄身影,崔九立马就皱了眉头,迅速跑了过来。
“我去给公子拿件衣裳来。”
“不用。衣裳在里面,你此时只管去取壶酒来,方才喝的那坛。”他顿了顿,又道,“明日里在这水榭埋下地龙,水池里没有东西总归有些奇怪。”
“啊?”
“取酒去吧。”苏云锦不再多说,重新钻进了帘账里。
水榭下面埋地龙?荷花池里没东西?大冷天的还要什么东西?下面不是有藕么?
崔九想了一路都想不出来苏云锦究竟意欲何为,只好取了酒来,从帘账外面递进去,然后守在水榭外面待命。开始时分里面还传出些话语,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像是在闲聊。一会儿后就没有什么声响了,崔九心想,许是那冉姑娘贪杯又喝多了睡过去了,只可怜了自家公子还得陪着她醒完酒又醉酒,醉了又醒酒。这冉姑娘……
才在心里面埋怨了几句,便听见里面突然传来冉花遥的轻忽,接着便有什么落地的声响,一时间里面慌乱起来。
“公子?出了什么事了?”崔九噌的就站了起来。只是里面二人单处,他是万万不敢进去的,深怕事后自家公子找自己算账。
“无事,你不必守在外头了。”
这么大动静都没事?
不过既然苏云锦已经开口,他便正好早早开溜,省的真出了什么事倒霉的又是他,尤其是冉花遥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