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已经搭起白色的帐篷,门口围堵了好派人。冉花遥突然站住,不敢再上前。
苏云锦从后面走上来,也微露不安,问:“这曲乐为何而奏?”
“丧乐。为祭奠死去的人,告慰活着的人而奏。”
苏云锦微微一愣,不说话,陪冉花遥站在原地。他知道她是在等,等一个结果,一个她不想要却大概已经成为现实的结果。
堵在门口的人忽然退散开来,然后从里面传出声音,越来越响,到了门口,那声音越发真切,说着:“未娶妻的小子,为出阁的姑娘都避着点啊,抬出来了。快让开,快让开!”
冉花遥瞪直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并且再三确认,双眼已经被苏云锦捂住,晒在额头上的阳光有些烫,但他的手却轻轻的,凉凉的。她下意识就要去半开他的手,可覆了上去却又失了勇气。她想,看不见也好,看不见了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了,等他们都走远了,便当什么是也未发生一般,继续往飞天舞坊去。林姐姐,还有诸位姐姐该是都想我了……
“娘!娘……”
沙哑的男声从里面追出来,回响在这第七巷里,终是入了她的耳朵,入了她的心。
冉花遥突然转身抱住苏云锦,将脸埋进他怀里,道:“苏云锦。我有些冷……”
苏云锦的面容无悲无喜,把贵姐扔到地上,将她拥进怀里:傻丫头,我的怀里不是更冷。
“我明知道小六子娘身体不好的……我该早点去看看她的……”
苏云锦不说话,兀自将她抱紧在怀里。
那小六子和冉花遥的渊源似乎比他还要早。这一点曾经让他有些在意。但又听她说常常被小六子的娘叫住吃栖水最好吃的馄饨,还送她自家酿的醅酒,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便什么也在意不起来了。冉花遥从小没有娘亲教养,难得别人家的娘亲真诚相待,自然是高兴的。
小六子的娘被抬到了祠堂,众人也追随其后去了祠堂做法事。家里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些妇人打理着繁琐后事。
不知谁家的妇人望见冉花遥二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冉花遥,唤了声“冉家小姐”。
冉花遥从苏云锦怀里退出来,胡乱砸了砸眼睛,应了一声。
那妇人抬头看看苏云锦,微微一愣,接着道:“冉家小姐和新姑爷若是不嫌弃,便来吃块肉吧。”
冉花遥泪眼朦胧,道:“不是新姑爷……”苏云锦却已经牵起冉花遥的手随那妇人走过去,一边温文尔雅地答:“那便打扰了。”
那夫人捂嘴一笑,偷偷回头看看二人,便领着他们进了门去。
冉花遥瞪他一眼,苏云锦不在意,问:“为何要吃肉。”
“习俗。”
“你也不知道吧?”
“我这么难过,你还要取笑我……”说完,竟真的要掉下眼泪来了。苏云锦见好便收,拿袖子为她擦了擦眼睛扶着她走进去。
最后,飞天舞坊也没有去成。
在那之后,冉花遥也见过小六子一回,将当年二人一起踢的毽子送与了他。小六子点点头,默默地收下放进袖口里,像个小大人。再然后,就听说他被领去他舅舅家当养子,在很远的中原地方。
苏云锦问她是否难过,她笑了笑,答:“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在他走之前见了面,也留了念想,大幸。”
于是,这事便这么淡淡地过去了。
冉花遥嘴上说得轻巧,苏云锦也认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知冉花遥心里却记挂着。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苏云锦,我带你去玩吧。”
苏云锦这才知道,她见惯了别离,原本就怕,如今是更怕了。她原是怕他也同小六子的娘一样死去,才越发地缠紧了他,说要一起去玩耍。
惜取眼前人。
原来真的是越到后面,才越容易发现,时间之少,惜之甚难。
七月。
花红荫绿,微热。苏云锦说方好。
冉花遥折了苏云锦喜爱的杨树的枝条,绑了线挂了钩,又让崔九翻了蚯蚓,拉着苏云锦去赭芳湖钓鱼。却常常钓到一半,就跳进水里摸起螃蟹来,搅浑了苏云锦的水,叫他苦笑迭起。贵姐在岸上兴奋地跳了半天,眼巴巴地看着水面以下,见他笑,便知又要失望,此后便学会了躲在树荫下面观望,等冉花遥甩上螃蟹来叼在嘴里玩。冉花遥也玩得起劲,当然也有甩着甩不掉的钳在手指上的螃蟹,朝着苏云锦哇哇大叫又痛哭流涕的时候。
有时候,她也会索性钻进水里凫起水来,苏云锦在岸上唤她半天也不见她上来,便装着要脱了衣裳一同跳下去,吓得她立马就狼狈地爬上岸来,披了他递过来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偷偷看着他忍着笑的表情回府去。
那时分,崔九便要抱怨了,甚至学会了向她甩脸色。但往往到了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崔九自己。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终究是敌不过两个人的。
八月。
荷叶绿了一池,红色蜻蜓落在荷花瓣上,蝉鸣时分。
崔九趴在台阶上打着瞌睡,二人滚在水榭里吹着凉风,突然冉花遥转头问并排躺着的苏云锦:“你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的衣服?”
苏云锦微微睁眼,答不是。
她又问:“那……如果我为你做一身红衣裳,你可会穿?”
他答会,冉花遥便笑了。
他自然知道,那红衣定是要用她之前亲自染成的布来做的。
那天,正好春日时节染的布烫好了莲花金边送了回来,她看着满心欢喜,就爬起来拿了与他看。
苏云锦半撑着头,见那颜色特殊便不由睁大了眼睛,问她是什么颜色。
冉花遥答,为苏芳色。
为你做的衣裳,当然要用你的名,只给你一人穿。
苏云锦并不喜欢红色衣裳,怕自己穿了真就成了妖。但既然是她染得布,做的衣裳,便如何都要试一试的。可他立马就后悔了。
那日之后即便是两人处在一起,冉花遥却只专注着做她的衣裳,极少与他搭话。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半个月,听说她已经做成,他便要来试穿。她却道:衣裳已经锁进你的柜子里了。但是钥匙在我手里,等我想让你穿的时候自然会拿出来的。苏云锦,你莫急。
苏云锦不由一笑。
他不急。真的不急。
这宅子是他的,柜子也是他的,何况是放在他房里的,要看,什么时候都可以。
时至中秋,天已经转凉。
苏云锦好似更怕冷了,早早的便将裘衣取了出来披在肩上。那时分,冉花遥才两件单衫。
最开心的莫过于贵姐,见苏云锦披了毛茸茸的大衣,它便撒了欢地往他怀里钻着玩,半天都不腻烦。苏云锦却腻烦了,趁它掉下膝盖去,立马就捞了冉花遥在怀里占去了它的地方,贵姐也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看两个人,然后知趣地盘在二人脚边舔舔爪子,挠挠耳朵,有时候还咬起自己的尾巴,自娱自乐起来。
崔九走进来,见怪不怪,厚着脸皮问:“今日是中秋节,晚上公子和冉姑娘想吃些什么?”
苏云锦不看他,反而转头问冉花遥:“冉姑娘可有想吃的,我让崔九去准备。”
“水南法根家的月饼,万安堂的桂花糕,后街的板鸭,花园桥的肉圆,还有梅婶的红烧肉。”
“还有呢?”
“恩……我想喝你酿的酒。”
“其他的不要了?”
“其他的我做给你吃。”
苏云锦点头笑,崔九却在一旁蹙紧了眉头:明明是两个人的你侬我侬,却总是会无缘无故地牵连到无辜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