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同于寻常,所以前半夜确实些许紧张,但已经习惯了这种超脱寻常之外的冉花遥依旧安稳睡到天亮。她不知,夜来风雨声,有人惊心有人喜。
苏云锦自然也睡得甚好,因见那半夜宵小带着一身香气潜进来,却带着一声酒气潜出去,也不知事后如何,却也叫他好不开心快活,一夜无梦。
来人正是那小丫鬟口中说的小姐。说是小姐,倒也算不得小姐,只是都城曼殊楼里的花魁娘娘罢。仗着与苏云锦的旧识相熟,昨日里便一同前来赴宴。说起那旧识,其实也只是少年时候一起读书的玩伴,多年不见,此番在江南被撞见,便只好答应下来,却当真不曾想到,喝酒叙旧竟成了花魁宴。他不动声色,两杯下肚却早就脱身出来。却不知那时分短暂,却也叫冉花遥看了去。当然,既是不知晓的,便无所谓担心顾虑,飞檐走壁的便跑回家掠了她来。一来,以借冉花遥一人抵挡花魁千万为借口,带着她出来鬼混一番;二来,还是想带着她出来鬼混一番罢了,用心倒也纯粹可爱。
天明时分,睁眼便看见苏云锦笑着近在咫尺,冉花遥终究是吓了一跳。
“怎么,我的脸这般恐怖?”
冉花遥摇了摇头,越过他爬下床去,却见地上一滩酒水,不由转头看向翻身过来的苏云锦。
“昨夜有小老鼠偷酒,洒了。”
“你老是跟我胡说八道。”
苏云锦一笑,也掀了被子下床,披一件衣裳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走到窗口,推窗,正见楼下华衣如霞,美女如云,在人潮里如众星捧月。
“都城来的老鼠,不仅会偷酒,还会咬人。冉姑娘最好离她们远一些。”
冉花遥当下明了那一滩酒渍的缘由,却又心生不解:“不是说是从都城来的名媛么,来看武林大会的?”
“不是什么名媛,也不是来看武林大会的。”苏云锦阖了窗,拉着她在桌旁坐下。
“那……我们几时回去?”
“待她们走尽了。”
“可是……你不是借我来挡她们的吗?我真的不用露个面什么的?”
苏云锦笑笑:“我可不舍得冉姑娘被咬。”
冉花遥突然皱起眉来,抿紧了嘴,片刻才道:“苏云锦,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找了我来占我便宜的?”
“哦?”
冉花遥也不在此上面多纠缠,心中明了,他便是这么个难以捉摸的人。当下承认了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于她倒是无关紧要,因为最后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通往他心里便可。于是她阖了窗,开始细细梳洗打扮,直到楼下已无车马喧嚣,他牵起她的手走下楼去,从万安桥上走过,回到自家宅院。
崔九一早便在北门口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也不见二人归来,忽然才想起自家公子懒得很,哪会绕远路走后门,平日里不都是翻墙而入的?而后,果真在自家围墙底下看见苏云锦握着冉花遥的腰从围墙外飞进来,吓得他立马抱头蹲下。
“哟,小九九,今日很闲啊,平日里怎不见你如此勤加锻炼?”
崔九惊魂稍定,却又听得自家公子如此打趣自己,便有些不高兴了:自己担心了一整夜,一大早还来等他们,自家公子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了,对他却张口就是风凉话,看看,看看。
只是他敢怒,终究是不敢言的,便只好不应声,心中却难免疑惑:两人要真是逍遥快活,在家里也一样,反正他就是个透明人,看见了也能熟练地装看不见,何况他们好似压根就不在乎他有没有看见,照样亲亲我我,真是的……不过说到底,要是在家里,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总归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心里也有个数。这要是到了外头……那可就是天高地阔任君逍遥了……
午饭时间,崔九总是忍不住要给冉花遥使眼色,想让她找个空闲将昨夜的事与他说说,奈何她只顾着给苏云锦加菜,完全不搭理他。结果望过来的却是苏云锦,崔九便立马低头,吓得手心也直冒汗:公子可千万别误会我与冉姑娘眉目传情啊……这我哪吃得消。
其实,苏云锦也只是轻轻一瞟,哪有崔九想的那般复杂。
“冉姑娘今日也要去飞天舞坊?”
“你若不想我去,今日便陪着你。”
苏云锦一笑,没有立刻作答,崔九却在心中嘀咕:听听,听听,不就是两个人一起去了趟什么白灵山,昨日里一起夜不归宿么……有必要么……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崔九心中嫉妒罢了。苏云锦是个凉薄性子,认识的人不少,认识他的人更不少,但论到亲近的,崔九可算作是第一人。如今凭空多了个冉花遥,又与苏云锦这么多秘密小活动,自然看红了崔九的眼。
但最后冉花遥还是去了飞天舞坊,崔九正纳闷,方才还黏在一起呢,怎么就让她去了?苏云锦却慢悠悠地起身,转头同他道:“小九九,随我出去一趟。”
已是午后时光,飞天舞坊门口却挤满了人。即便这是处干净地方,若是再平日里那些女人们也决计不会在此逗留。今日是怎么了?她从小巷子里的侧门进去,林婉容便将她拉到里间,紧张兮兮地道:“虞丫头,你可来了!不好了。”
“什么叫不好了?”
“今日早上忽然有许多女人们闯进来,说要见坊主。我说坊主出了远门,如今不在,她们就说要见这舞坊的当家花魁。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哪有什么花魁?我便说这里没有花魁,可谁知她们竟然在大厅里闹起事来,全把这里当她们的地盘了,赶也赶不走。”
冉花遥皱了皱眉,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往里看去。
像花蝴蝶一样的漂亮女人们。
“就是她们,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林婉容站在她身后小声说,“最近真是怎么了,净遇上这般麻烦事。”
“她们是从京城来的老鼠,果真是会咬人的。”
“什么?”
“林姐姐在这里看着她们,我换了衣服就下来。”
“虞丫头,你想干什么?虞丫头,虞丫头!”林婉容再叫她,冉花遥却已经走上楼入到房间里去了,她无法,只得躲在珠帘后面看她们的动静。等冉花遥下楼来,林婉容立马又跟上去,“虞丫头,你万万不可胡来,她们带了人来的。”
“我不胡来。只是如今人家是撞上门来的,我想躲也躲不了,他该不会怪我。”冉花遥一笑,便拉着她的手拨帘进去。
挤在飞天舞坊门口的众人先看见了她二人,叫唤着:“呀,是虞姑娘来了!”
坐在大厅正中央的花蝴蝶们也这才望过来。她们就是故意撞上来的,只因为听说这里有个姑娘家很漂亮,很会唱歌,很会跳舞,还有个更漂亮的相好的。而那相好的……或许就是昨日里有幸遇得的锦云公子。不管是不是,既是好看的公子,如今她们也来了江南,便不能落到了别人手里。
冉花遥在大厅中间站定,抬眼望向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四个衣妆华美的女人。她们身后果真站着壮汉,也站着丫鬟,冉花遥认出其中一人,便是昨日夜里闯进房门来的小丫头。原来,这便是她家小姐,像极了名媛的京城来的会咬人的老鼠。
那女人站起来,带动了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你便是这舞坊的花魁?叫什么虞美人的?”冉花遥不做声,她却突然笑出来,“哈,就你这样的……也算是没人?”
她说完,小姐丫鬟们就笑作了一团。
“我是叫虞美人不错,但飞天舞坊从来都没有花魁,今后也不会有花魁。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自小学舞苦练,卖艺赚钱,不比得众位花魁娘娘天生丽质,一颦一笑便能金银缠身,名利双收。”
冉花遥的话才说了一半,那人的脸就黑了。
她们是花魁,锦衣玉食,众人捧戴,全不比豪门富贵,官家名媛差上分毫。是花,却也是风尘里的花,金银缠身名利双收又如何,还不是谁都可以践踏,就连这小丫头也要狠狠地往她们身上踩上一脚!
其余三人也变色,便急着要站起来,却被那女子拦下。
“祁兰,她……”
“好一口尖牙,好一张利嘴。”
“我从来不说尖酸刻薄的话,此番也是无奈。只是你们未免太过分,这里到底是飞天舞坊,不是你们都城的花粉金宅,出口伤人我们不计较,但如今还请你们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处滋事了,省得人家看笑话。”
那叫祁兰的女子也转头看看堵在门口的人群,笑了笑,道:“我们都被人如此糟践了,还怕闹笑话?今日原本只是来寻个乐子的,倒没想到遇上了你这样有意思的人,草草收场岂不可惜了?”
“那你还待要如何?”
“如何?呵!”她捂嘴一笑,却突然伸手向冉花遥的肩头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