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锦兀自念一句“海上歌,偲芳曲,流光刹那。海上共天涯,妙年华”,又问她:“冉姑娘可想听一听这偲芳曲?”由是,冉花遥便以为那些人皆是为了求偲芳曲而来这小方诸山参加不空寺的辩经会。那时分,她转头看着他,看他在幽蓝星光里的明媚容颜,和那惬意的笑,点头作答。
只是偲芳曲还未听成,便有灯火从长坂坡蔓延着往上涌来。冉花遥觉得好奇便站起身来,隔着暮色望过去。
灯火慢慢地靠近了,亮如昼,甚至看得清那长坂坡边的草青叶黄,和那人围着的帽帏上的一圈白色狐毛被光亮染上淡淡黄褐色。他的身影明明隐匿在众人的灯火中,却又是那样的显眼而特别,然后突然转头望过来。
冉花遥微微一愣。
这般远,竟能看得见那对眼睛如此漂亮,该也是个姑娘家,却又那么的尖锐而霸道,直直地往她这处刺来。
但只一眼,那人便在众人的灯火中转身离去,慢慢地走向朝不空寺。
冉花遥坐回苏云锦的身边,却见他也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便问:“你认识他们?”
苏云锦看着她,摇头。
得知他并非与他们相识,冉花遥的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她不知道缘由,自己为何会这般想,但就是忍不住会觉得那姑娘才是与苏云锦同一类的人,和她有太大的不同,便就显得可怕了。至此,她害怕过时间,害怕过命运,害怕过天意,却从未对一个人产生恐惧,故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姑娘的眼睛会如此的心慌。
她不知缘由,但这心慌却并非没有缘由。
如此想着,她的手却被苏云锦牵起,便抬头望着他,又听得他道:“今日夜中不太平。冉姑娘,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冉花遥点头,随着他站起身来,又忽然想起白日里慧真同她说的一番话来,蹙了蹙眉头。
崔九原本在屋中整理床铺,却突然听得外头人声喧哗,然后灯火便照了过来。出去一看,才知原来是东面的厢房新住进了人。看了一会儿回来,苏云锦却已经坐在屋中了,旁边没有冉花遥,他顿时乐开了花,问:“冉姑娘不在?”
苏云锦“恩”了一声,起身准备休息,突然又止步微微侧过身来:“小九九,联系华管事。”
崔九一愣,敛了笑,低头答是。
或许真如苏云锦所说,今日夜中不太平。
方才明明是天朗星繁,夜风和面;至冉花遥回了屋却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户吱呀作响,烛光摇晃,未镇住的纸张乱飞。冉花遥站在窗口望了一会儿外头的天,看这夜黑风高便急忙关了窗,转身去拾散落了一地的茶褐色信纸,叠齐了放回桌案上拿镇纸压住。
轻颤的光影下,信纸上隐隐透出黑色的墨迹。
冉花遥一时好奇,便伸手抽出了下面的一页。
这一张上仍旧只余墨迹,没有清楚的字体,往下翻了几页,下面的却是空白无物。她便专心看起这一页来,又执了笔按着墨迹描画,不一会儿字体就依稀显现出来。
冉花遥微微一愣。
那纸上赫然写着:初九、不空、江、白玉、死、偲,以及锦云公子。
从今日推算过去,“初九”可能是辩经会举行的日子,“不空”为不空寺,“偲”便是偲芳了,“江”和“白玉”她不甚明白,描画出来也甚是模糊。但唯有苏云锦的名讳,就算她没有费心思去揣度描画,因为刻骨铭心,一眼便能看出。
只是这个“死”字……既然与“锦云公子”出现在一张纸上,她便不得不万分在意了。
冉花遥正要细想,突然房门大开,狂风席地而来,尘卷落叶,几乎要迷沙了她的眼。然而片刻又突然安静下来,好似不曾有过这等事情一般,冉花遥只以为是海岛风大便过去关了门,转身回来方才桌案上的一沓纸已经不再了。
第二日一早冉花遥便去寻苏云锦。
那时分苏云锦还在帐内,崔九守在外面头一低一低地打着瞌睡。
冉花遥推门进去,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捂了嘴笑,道:“想睡便睡,你家公子不是也还未起身?”
崔九一个机灵醒过来,见是冉花遥顿时舒了口气,却见她已经越过他要去掀苏云锦的帐,急忙跳过去拉住她:“公子还未醒。”
“他此时候醒着才叫怪呢。”冉花遥一笑,又欲伸手掀帘。
崔九一跺脚,还想说些什么,帐内已经传出苏云锦的声音来。
“小九九,莫要欺负冉姑娘。”
崔九一愣,安了心,又忍不住想:我哪敢欺负冉姑娘啊?倒是您老爱欺负人家。
冉花遥“哼”了一句,道:“听见没有,你家公子让你莫要欺负我。”说完便推开崔九走过去挽起了苏云锦的帐子。
苏云锦此时果真已经坐起身来,半开着衣襟斜曲臂靠着床头,一半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半的头发垂下来,落入衣襟里;人却望着她微微笑。
“呀!”
冉花遥一愣,急忙转身要走,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手臂挽住了肩膀一带,人便已经往后倒去,坐在了床沿上,靠在了苏云锦的胸前。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了,心中一阵电闪雷鸣。
苏云锦低头附在她耳边,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轻声道:“不是冉姑娘要看的么?此时又是怎么了?”
冉花遥微微一颤,顿时与他碰着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烫起来。
她不过是想看看他醒着没有,却没想道会看见那样的光景,更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番样子。她再胆大,却也是个年小姑娘家,何曾见过男儿家的身子,那男儿家又是自己的心上人,此时她的脸皮怕是比谁都要薄了。
何况哥哥冉佑之曾说过,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的。
想至这里,冉花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她竟一把推开苏云锦捂着眼睛冲出了房门。
崔九守在帐外,原本就被冉花遥的突然闯进吓出了一身的汗。才微微平静下来,一眨眼那冉姑娘已经被自家公子捞进了帐中,立刻又吓直了眼:这是什么情况?
帐中突然诡异的静谧,就听见自家公子说了句什么话,听不清楚,然后又是诡异的静谧。
他的好奇之心顿时膨胀起来,差一点就要学着那冉姑娘拉开帘子去看个究竟了,正犹豫间却见有人冲了出来,又是吓了一跳。直至那人跑出房门,他才看清原来是那冉姑娘,就是不知为何她来得快去得更快。
随后苏云锦也从帐中出来,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
崔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听得他道:“小九九,当心看多了长针眼。”
苏云锦再见到冉花遥的时候,她正在房中抱着窗扇发呆,又像是在想着什么。冉花遥双眼无神,甚至没有看到苏云锦已经推门而入,在她的身侧站定,又颇为有趣地望着她不说话。
终于她轻轻叹下一口气,转头却看见旁边苏云锦笑望着她,一惊,便撞上窗门。可她又好像不觉痛一般,只捂住了眼,却没有捂住她的头。
苏云锦看她好笑,果真就笑出声来了,又敛了容颇为严肃地问:“冉姑娘不愿看到我?”
“不是!”她回答得焦急,松了手,又微微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苏云锦细细看她,只见她肤如凝脂,面泛桃花,露出白皙的脖颈如蝤蛴,煞是美丽动人,问:“冉姑娘一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这般说,冉花遥才想起了正事,从袖口里取出一团纸交给苏云锦。
“这是我昨日夜中在桌案上发现了描出来的。不多时房门便自己开了,一时间风沙大起,等我回神,原本放在桌案上的那沓纸便不见了。”冉花遥看着苏云锦扯平了纸团,认真看起来,“我情急之下就把它握在了手心里。”
他不做声,她便又问:“苏云锦,你会不会有危险?”
苏云锦将纸团收在自己袖中,抬头望着她,答:“不会。冉姑娘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