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上冉花遥便整理了行装,翌日一早去寻冉昭明。
冉昭明只在那日见过苏云锦,对他却是印象颇深。
如今冉花遥去寻他说要搬去隔壁院子求学,冉昭明自然诧异。一来,自家女儿是飞天舞坊的“虞姑娘”,才貌双全,名声正旺,自然是不用再学什么的。况且那人尽管风姿出众,可毕竟是个年轻男子,阿遥的心病将将好,又遇上这么个人物,怕又要误了她的大好年华,的确甚为不妥。二来,既然只是求学,又是隔壁邻里,原本就费不着搬过去。
冉花遥见瞒他不住,便只好说:“想来爹爹也看出他非一般之人,不知爹爹有没有听过‘锦云公子’的名号?”
冉昭明微微一愣,心下顿时了然。
“阿遥若是想跟着人家学东西,便只好迁就人家的。”
“确实是年少才俊。”冉昭明点了点头,又望向冉花遥,“只是阿遥,你是真的想跟着他学东西?”
他这般看着她确实看得她心下紧张,便只好低着头想了想,抬头道:“东西是要学,其余的爹爹以后便会明白,现在问阿遥,阿遥自己也说不明白的。”
冉佑之等在门外,突然听得里面没了动静,又等了片刻才见冉花遥独自出来,忙跟上去。
“妹妹,你可是同爹爹明说了?”
从冉花遥的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却见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明说,但爹爹心里肯定明白的很。”
“那爹爹同意了?”
冉花遥又点点头。走到长廊上,忽而又停下脚步,看着冉佑之:“哥哥,爹爹如今还不知道他便是他,不然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的。爹爹若是问起,哥哥千万不能说出来。”
冉佑之看着妹妹冉花遥蹙着眉头站在夏光里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知道,她若是走上了这条路便不会再回头了。或许,自那一年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她自己无能为力,别人也别妄想阻止她。可如今,换了他也是不肯让她去的,何况是冉昭明。虽说他现在尚且不知冉花遥从青涩的脸长成如今这样美丽的容颜,心里头却始终占着那么一段故事,那么一个人。可冉花遥的执念已经让他怕习惯,一如冉花遥害怕苏云锦再次离开一般。
想到这里,冉佑之又忽然觉得,这么些人似乎冥冥中已经将各自的命运牵扯在一处。苏云锦也好,百里明月也罢,甚至是金满楼的裴云裳,而妹妹阿遥便是这其中的关键所在,一切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缘分,奇妙得可怕。
“妹妹放心,我不会同爹爹说的。”
冉花遥的东西不多,除了几身洗换衣裳,便只剩下了她日常抄写佛经用的物什和几坛子金满楼的酒,全是冉佑之亲自搬来的。他也这才看见了苏云锦,确实如传闻中一般的风华绝代,也确实容易让同样出色的妹妹倾了她一颗高傲的心,不死不休。
他开口便同他道:“你若不喜欢她便趁早死了她的心。你对她好,妹妹容易当真的。”
苏云锦点头不语。
至此,冉花遥便住进了苏云锦的府宅。
崔九以为冉花遥之前便没有个客人的样子,自来自去也就罢了,关键是对着自家公子也都那么随意,看得他心神紧张。后来冉花遥搬了进来做了苏云锦的贴身丫鬟,他这才明白,其实之前她那算是客气的了,如今不仅不把自己当下人,还同自家公子一般会使唤人。他就说,当惯了官家小姐的人怎么能干得了这差事,偏偏公子也这般由着她胡闹。
现在可好,花了钱还得倒过来伺候人家。高床软枕,好吃好喝的,即便是他这个跟随了公子多年的人也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真是让人眼红又火大。
冉花遥初来几日便自己在宅子里到处走走看看,也果真这府宅有大门朝北,便兴冲冲地回来说与了崔九听,崔九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地走开了。
又几日,冉花遥端来一盘热菜说是苏云锦赏下来的,崔九自然感激涕零,巴巴地将一盘菜都吃了,虽然吃起来咸淡诡异而且吃到最后也吃不出是什么东西。
晚间冉花遥和自家公子一桌吃饭,听她说起这菜原来是她自己捉摸出来的,哪里是公子赏赐,崔九便隐隐觉得肚中难受,只是看着苏云锦吃得似乎还算合口又忍不住心下诧异。待苏云锦问起这菜名为何她道为油焖笋时,他又奇怪,便问她,时节已过,今日府中也没有买,哪来的笋。她却道,是她今日去斑竹林,看见地上突然冒出了几节便拔了来做菜,失败的全部给了他吃。
听完后崔九顿时脸色大变,肚中绞痛;再看自家公子,居然仍旧吃得高兴,没有半丝生气的样子,心下大骇:这冉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莫非是妖魔鬼怪所化迷惑了公子?虽然这肉身比起公子却也次了些……
夜间,冉花遥坐在窗口抄佛经,夏风清凉,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她微微倾身靠上窗台,推开了绿窗纱的门看着不远处水榭灯火通明,池水的波光在黛色的瓦檐上一圈一圈地荡漾,虫声新起,安然静谧。想至如今自己也住进了苏云锦的华府,忽然间似梦似幻。她却也不曾想,有朝一日能与那虞美人哥哥住在一处,日日相对,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觉得这人生甚好甚妙。
但愿人长久。
回过神来再去抄佛经,便觉得突然少了什么,一想,才想起这几日还不曾饮酒,顿时酒瘾大起。从柜子里拿出一坛子花妖,倒了一茶杯便封了口放了回去。
她原本就是怕自己定力不足,结果一杯下去便没完没了了,干脆拿了坛子出来对着饮。喝得还未尽兴,忽然听得半夜有人敲门,心下大慌。她自是不怕鬼,却怕人。慌乱地收拾了酒坛,转身却对上了苏云锦的脸,怀中抱着的酒坛子顿时如同她此时的体温一般变得烫手。
苏云锦已经要入睡,凉风阵阵,吹来酒香醉人,他便没了睡意循着酒香而来,竟寻到了冉花遥的房里。他本就料想得到,就是想来看看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姑娘家喝酒不好?我这样子也不好?”
苏云锦不语,背着双手去看桌案上被清风吹乱了页的佛经和那墨迹未干的娟秀字体,又转头望向她怀中抱着的花妖。
她神色慌张,但随即又像是自己壮了胆子一般,挺了挺胸膛道:“我就是喜欢喝酒怎么了?我就是这样的姑娘怎么了?你若是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这是什么酒?”
冉花遥一愣,不想他问出这么一句,抬头看他,却被他夺去了怀中的酒坛。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再看她时她已经眼泛水色,面如桃花染。
“花妖。”
苏云锦忽而一笑。
灯下看美人,越发倾国倾城。
冉花遥晃了神,听得他道:“花妖,桃花妖。”
“什么桃花妖?”
苏云锦笑而不答,托着酒坛子问:“冉姑娘,可否将这酒送与我喝?”
冉花遥还未来得及作答,便看见他已经从窗口跃了下去,扑到窗台去看,他人已经在夜色中远去,雪白的衣裳被月色染得朦胧明亮,渐渐化入通明如昼的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