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骄阳西斜,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就连树上的蝉,似乎也受不了这种燥热,趴在树上,拼命的叫着,那声嘶力竭的叫声,更为天地之间增添一份燥热。
于外间的这种燥热相比,揽荷居内,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这股暗流,使旖菡在看清那个婆子从房中拿出的东西时,脸上冒出了涔涔冷汗,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只见那个三十多岁、一脸皱纹绽开的像九月的菊花的婆子,兴冲冲的从房间里抱出来两件东西,兴冲冲的呈到孟老爷面前:“老爷你看,这是刚刚从表小姐房中搜出来的。”
那婆子一脸得意,兴奋的看了一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孟老爷和夫人,舔了舔嘴唇,邀功似的说道:“这些东西都藏在床头的一个梳妆盒里,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会藏在这么明显又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要不是胡妈妈急匆匆的走过,不小心推翻了盒子,奴婢也不会发现的。这可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呵呵!”
她自以为说了一句很有学问的话,很得意的笑了,满脸的菊花绽放的十分灿烂。
老爷却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从她手中拿起一个布娃娃,定定的落在那看起来阴森邪恶的布娃娃,看着上面缠绕的头发,以及后背写的生辰八字,脸色越来越阴沉,房中的人,都被这沉重的气氛吓得噤了声,就连那邀功的婆子,也不自在的住了口。
他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看向旖菡,那眼光,就像看蛇蝎般满是憎恨,在这样冰冷的眼光下,旖菡全身冰冷,不由得站起身,怯怯的喊了一句:“舅舅……”
“不要叫我舅舅,我没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外甥女,浩颜也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女儿!”他突然怒吼一声,一张不失英俊的脸涨得通红,眼中也充了血。
旖菡被盛怒的舅舅吓坏了,被他语气中的怨毒惊的一个趔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上:“舅舅……这……这不是我的东西……”她只能这样怯怯是说了一句,眼泪却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孟老爷被她的态度气坏,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气的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
“老爷,你消消气!”夫人赶紧上前替他抚着胸口,看他气的不轻,转头对旖菡道:“旖菡,你也真是的,现在都已经人证物证确凿了,还要狡辩,你这不是故意气你舅舅吗?既然是你做的,现在也算是没有闹出多大的事,你赶紧承认了错误,舅妈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不会跟你小孩子一般计较的,就当是你小孩子看着好玩的胡闹,这不就没事了吗?”
“不是我做的你要我怎么承认!”旖菡却是咬紧了牙不松口。
“你看看她看看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肠歹毒,做出这种恶毒之事竟毫不悔改!你自己看看,这不是你做的还是谁做的!”舅舅盛怒之心,一把将手中的布娃娃重重的掼到旖菡面前。
旖菡双手颤抖着接住布娃娃,翻来覆去的仔细打量,这是用一些碎布和棉花缝制的布娃娃,碎布是很普通的一些劣等粗布,府中随处可见,缝制的手工很差,倒和平日旖菡的绣工很像,布娃娃的背后,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旖菡看着眼熟,想起这生辰八字似乎是孟雅倩的,那么布娃娃脖子上缠绕的头发应该也是她的,布娃娃后面插着一根针,上面还有很多针眼,果然是那种用来扎小人的布娃娃。
“这……这种东西真的不是我的!”旖菡感觉自己百口莫辩,只能委屈的一遍遍的重复。
她求助的眼光看向周围,夫人带来的人个个一脸得意厌恶,而揽荷居的下人流露出了同情的眼色,却没人敢上前替她求情,巫蛊之术,阴损歹毒,向来都是人人憎恶之事,当年孟德霖的母亲,就是因为扎小人被孟老爷彻底厌烦,也遭到了府中所有人的唾弃,所以才会在生下孟德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哎,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邪魔歪道,哎,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毁了,真是可惜!”夫人一边替老爷顺着气,一边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而老爷,则气的似乎闭过眼去。
旖菡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枯叶,孤零零的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海水汹涌,一个浪头就能将自己打落海底,而自己,无处可依,那样的孤单和冰冷,却无人伸出援手。
一种无助感突然袭来,她感觉全身的力气像抽干一样,扶着椅子无力的倒在了地上:“这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冤枉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舅妈也被她的态度气坏了,指着她,大义凛然的道:“你做了这种恶毒之事,把你舅舅气成这样,还这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的,这些东西都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你看上面的针线和字体,哪一样不是出自你的手笔,你还敢狡辩,难道谁会冤枉你不成!”
看到孟老爷只是生气却不表态如何处置旖菡,她接着道:“老爷,我看现在证据确凿,旖菡这丫头却还是嘴硬,我们作为舅舅舅妈,也是打不得骂不得,不如就先让她去祠堂好好反省反省,然后找人来好好搜搜她这揽荷居,看看可还有什么腌臜之物。”
沉默了良久,舅舅睁开了眼,似乎很疲惫的样子,看着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先如夫人所说这样安排吧!”
“来人,把表小姐先关到祠堂中,这揽荷居的人也先给我关起来,慢慢审问。”说着,他无力的挥挥手,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连看也不看旖菡一眼。
“表小姐,得罪了!”立即有两个婆子狞笑着走上前来。
“慢着!”旖菡看着满脸厌憎的舅舅,以及满脸得意的夫人,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慢慢的站起身,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大大的凤目一片清凉,她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两个婆子,似乎受不了她眼中冰冷的寒意,她们竟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不敢上前一步。
旖菡的眼光,在房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将各种表情一一看到眼中,众人只感觉这眼神如同外面的太阳一样明亮、又如荷塘中的碧水一样清澈,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寒意,不由得都低了头,不敢和她看她的眼神。
当她的眼神落在一直静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不语的静慈师太脸上时,竟然发现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会心的浅笑,但她没有时间细思这个被舅妈请来当帮凶的静慈师太的眼中的深意,只是很快移开目光,当扫过舅舅那疲惫的倦容时,她眼神一阵黯淡,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最后,她的眼光定定的落在了夫人那难掩得意之色的脸上,不知为何,夫人只感觉心中一阵寒意,她抬头看向旖菡,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旖菡的脸上看到了笑意,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原来,还是冲着揽荷居来的!”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如此平静、如此淡然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夫人心中一惊,就连孟老爷也不由得睁开了眼:“你说什么?”
旖菡再无刚才的悲愤委屈,只是一脸死寂般的平静:“我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有人故意冤枉我,舅舅你不相信。舅舅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你眼前长大的,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这次就凭着别人的几句话,你就再也不肯相信我了呢?”
“现在证据确凿,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如果舅舅相信我,这些证据又算的了什么呢?我真不明白,舅舅你是相信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个人的人品,还是相信这些谁都可以伪造的证据呢?”
“这……”孟老爷一时语塞,瞪着旖菡,似乎想起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旖菡,不由得有些气馁。
看他这个样子,夫人不由得的插话道:“旖菡你不要胡扯,我看你就是仗着你舅舅相信你,才敢有恃无恐的做这种歹毒之事吧!你最好放聪明点,不要以为舅舅疼你,什么事都可以胡乱应付过去!”
她不明白旖菡为什么会突然间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她现在甚至有些糊涂了:刚刚柔弱无助的她和现在冷静淡定的她,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旖菡呢?
旖菡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疑惑,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一脚将脚边的那个布娃娃踢到一边:“哼!巫蛊之术,我向来不信,只有那些无知蠢妇才会用这种愚昧的东西来害人害己!”
那个布娃娃被她一脚踢到夫人脚边,停在她脚下,上面那两个黑线缝制的眼似乎活了一般,正紧紧的盯着她,夫人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恐惧,不由得别过了头。
“舅舅,不管你信不信,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中被搜到,但我希望能够问清楚当时的情况,否则,就算被关在祠堂中一辈子,我也不会认罪的!”
“刚才你也听清了,这明明是王婆子在而床头的梳妆盒中找到的,你再狡辩也没用,而且,看着上面的针线和字体,不正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舅妈你仔细看清楚了,上面的针线和字体都不是我的,春苗,去把我的绣样和笔墨拿来!”说着,她转头看向孟老爷:“舅舅,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这上面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纸笔和绣架很快便拿来了,旖菡接过绣样,递给夫人:“舅妈,这是刚才被打翻的绣架上的绣样,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针法和那布娃娃上拙劣的针法可是一样?”
夫人带着疑惑的接过绣样,这一下却大吃一惊,那是方手帕,上面的蝴蝶戏花虽然只绣了一半,但是无论是花还是那蝴蝶,都栩栩如生,像活了一般,尤其是那蝴蝶,似乎就要在眼前翩翩飞舞一样,这样的针法,又岂是布娃娃上那拙劣的绣法能够相提并论的,夫人疑惑的看向她:“这真是你绣的?”
“夫人如果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绣给你看!”
“不用了!”看着手中的绣样,夫人想起日常旖菡交给自己的那些绣活,恍然大悟之下,心中掀起了翻天巨浪,一时间恨不得一把将她揪到面前狠狠的赏几个耳光:原来,这个贱人一直在骗我。
但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将这种情绪深深埋藏了起来,只是带着恨意狠狠的瞪了旖菡一眼,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不用了,我相信你——不过,按照你平日交上来的绣活,这针法的好坏可是随时都可以变得,就算这两样的针法不一样,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玩什么花样呢?”
旖菡也不气恼,转眼将刚刚写好的那几个字递给孟老爷:“舅舅,俗话说,字如其人,你可以好好对比一下我的这字,和那布娃娃上的字可是出自同一人!”
孟老爷有些无奈的接过她写的字,下人将捡起的布娃娃递到他手中,他看着看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然是同样的字,但布娃娃上的字体,歪歪扭扭,笔法拙劣,而旖菡刚刚写得字,却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虽然少些女子的秀气,却更多了一些铮铮傲骨。这两种字体,完全就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夫人看了一眼旖菡的字,心中再次翻起巨浪:原来,就连字体,她也在刻意隐瞒,好啊,这个小贱人,原来这几年一直在我面前藏拙,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她似乎咬碎了银牙,才将心中的恨意狠狠的压下,冷冷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了口,声音怎么也掩饰不住满腔愤怒:“不愧是孟浩颜的女儿,旖菡你这丫头竟然有这么深的城府,还真弄不清你平时交上来的东西,哪样是真哪样是假呢?”、她强忍心中的怒意,转头对孟老爷笑着道:“老爷,你真应该看看旖菡平时的字体,可是和这小人上的一模一样。来人,去把表小姐上次写的那些家训取来。”
“夫人,小丫鬟们不知表小姐写的家训放在什么地方了,让奴婢去拿吧!”从搜完房便一直沉默的胡妈妈突然开口应道。
夫人一时有些疑惑,但当她看到胡妈妈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时,还是点了点头:“也好,胡妈妈去拿吧,你办事我放心!”
胡妈妈施礼完,迈步就向外面走去。
“慢着,胡妈妈不能走!”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只见人群中,一个绿意小丫头突然跪了出来:“回老爷夫人,奴婢有事要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