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日,暮色炊烟中,又多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中年妇女,匆忙行走在村落间的小路上。几个月下来,匆忙行走的中年妇女中,只有妈妈和姐夫的大嫂没有间断过,其她的人,换了五六个,都是中间人在给斯琴物色婆家,也有被妈妈和斯琴回绝掉的。
那个时代,全民几乎都是赤贫,因为贫穷说不上媳妇的光棍很多,为了讨到媳妇,有的傻子、呆子、瞎子甚至瘫子都被娶走了,于是便有了“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只有娶不到媳妇的汉”的俗话。倒是现在的社会,那么多优质貌美的大龄女生成了剩女,是人们富裕了,是女人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女人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婚姻了,这种社会现象,自有社会自身进行消纳调节。
一善画男子,在自家后院粉刷平整干净的墙上,专注地描画着天女散花图,他已经画了好几天了,几乎完成全部,他正在收笔这一首诗:
五洲生春色,
四海现灵辉,
优雅挥玉臂,
鲜花满天飞,
大爱无终极,
上善如春水,
天女美绝伦,
一心念慈悲。
天色有些昏黄,大雨要来了,他多希望墨迹水彩全部风干了再下雨呀,悻悻然,刚预收笔,突然,百花仙子中,有一个生动起来,向他点了点头,他吓了一跳。他今年三十一岁了,自己心仪的女孩都嫁人了,他因为三岁的时候闹眼疾,恰逢邻居起猪圈,他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虽然家人都说他只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其实他自己知道,那只眼没有任何视力和光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地养成了自怜自卑的性格,仿佛什么好事都与自己无缘。今天这画中仙子怎么会向自己点头呢?大概是想媳妇想的吧?他摇摇头,使劲闭了闭眼,离开了画壁,放下手中彩笔,感叹着: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卷呀,天女们呀,愿你保佑我们一家人吧。
老太太已经偏瘫四年了,老伴是个老地下党,被安排在铁路工作,一个月能回家一次,她一个小脚女人把日子过得也算“殷实”,虽然儿子勤劳善良、细致体贴、心灵手巧,但那只眼是她永远对不起儿子的痛。儿子性格孤僻,到现在也讨不到老婆,自己又偏瘫多年,这日子可啥时候是个头呢?望着窗外即将到来的风雨,老太太叫着后院儿子的名字:“冀州,进来吧!”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一溜小跑,跑进了大门、跑过了前院,跑进了屋子,原来是本家的一个媳妇,冀州叫他嫂子,冀州给她家磊过房子,因为手巧活漂亮,人人都夸冀州,还有人拜了冀州师傅呢。这个媳妇快人快语的,进屋就对老太太说:“我说婶子,有个事,我想和你说说。我想给咱冀州介绍个对象,是邻村的,小姑娘今年才十四岁,因为家里不是亲生的爸爸,她妈妈又和她爸爸抱养了个小儿子,小姑娘不想在家里呆着了,就想嫁人。”
这时冀州也走进屋子,用心地侧耳听着嫂子的话。
“我家冀州可三十多了,眼病是明摆着的,我这身子骨也不做主,那小姑娘同意吗?”
“婶子不瞒你说,那小姑娘怀孕了,七个月了,被人糟蹋了有的孩子。”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婶子我没别的意思,我也是为了咱冀州大兄弟着想,你们自己定,成就成,不成就当我没说,那个啥,我家里一堆孩子呢,我先走了。”
这个本家媳妇本是好意,但她仍然感到气氛的紧张,感觉到自己唐突了,于是便逃一样地走了。她走了,雨也没有下来,被一阵风刮走了。
“冀州,快,送送你嫂子!”老太太说到。冀州没有动,他感到无比的悲哀:难道我只配找这样的人吗?
此时的斯琴也是度日如年,继父总是指桑骂槐地说:“赶紧滚,我家可不养野种!”可是她能去哪里呢?斯琴的妈妈多么希望孩子能尽早地找到婆家,到时候孩子生出来,就说是自己的老公的,早产而已,可就是迟迟找不到合适人家。
秋收开始了,冀州在田野里挥汗如雨,在劳作中,他就会忘记了烦恼。
“冀州,你在这呀,我还找你呢,跟你说,今晚我去你家,找你有事。”说话的是冀州的好朋友兴华。
“你找我除了借钱、下棋,还能有啥正事?”
“你等着我就是了,晚上见。”
兴华是冀州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是冀州唯一的一个朋友,没有谁能走进冀州的心里,但兴华能。不过,兴华已经是两个男孩的爸爸了,他俩来往少了,兴华来也多是找东西或借钱,冀州也从不拉勾,总是一如既往地帮助支持兴华,谁让他俩从小一起掏过鸟窝,一起逃过学,一起走上几十里路去追着说书先生听书呢!最难得的是,他俩有过命的交情。
那是六〇年春天,正赶上自然灾害,野菜、树叶都是人们的粮食,村里有个孩子饿得从山上采来一种茂盛的草,吃得饱饱的,晚上睡觉时七窍流血而死,当时的妈妈哭着抱着孩子说:“孩子,走吧,到了天堂,就再也不会有饥饿了……”冀州和兴华正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吃的多不知道饱的年龄。一天傍晚,冀州的爸爸回到家里告诉冀州;“今天西边山里一个叫滚子岭沟的地方,放了很多榆树,你可以约上个伙伴去掰榆树皮去。”
冀州和兴华趁村子的人们都熟睡了,背上篓子,悄悄地走出村子,走向山里。披星戴月进山,多少令两个青年也心有余悸,第一怕山中有野兽,第二怕有人看山说他俩破坏集体财产。大约走出七八里的山路,一阵猫头鹰的坏笑声,吓得冀州不敢动弹了。村子里早就有个传说,如果有人听到猫头鹰叫,他的亲人或者他熟悉的人将要死去,猫头鹰是凭着敏锐的嗅觉知道了这个事,所以它笑了,好像有它可以吃的东西似的。兴华看见冀州吓成那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一个鸟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看我怎么把它轰跑了!”说着,兴华趁着月色拿起一块石头朝前面的一棵高大的杨树树冠砸过去,几只大鸟噗啦啦地飞起来。
冀州赶紧奓着胆子走过这棵大树,紧紧地捏在兴华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