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说他是受兵部司刘郎中所托,给大帅带来了礼物,必须面交。”
“哦。”田仁琬有些意外,“那让他进来吧。”
“参见上柱国。”李琅走进轩昂辽阔的正堂,朝主位后那个面相威严的长须男子行礼。
“你就是李琅……你的非凡梦遇,老夫从安西回京后曾听说过一二。”田仁琬上下打量着李琅,抬手示意李琅免礼落座,“你求见老夫何事?”
“兵部司刘郎中托我带来他们父子二人的问候,并给上柱国送来一盒易州凉茶消暑,特别嘱咐我将茶叶当面交给上柱国。”李琅呈上茶叶盒。
“刘氏父子拳拳情义,老夫铭感于心。”田仁琬让侍从接了茶叶盒,问道,“不知李校尉与刘家是什么关系?”
李琅听田仁琬问他跟刘家的关系,明白田仁琬在考虑他送茶叶的真实目的,这些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哪个不是人精,虚报人脉寻求任用恐怕只会降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分,李琅实话实说道:“素不相识。”
田仁琬闻言微微有些惊讶,河北道水军将领刘牧槎是他相交七年的好友,老成持重的脾性他非常了解。其子刘惇也是沉稳之人,怎会托一个身阶较低且素不相识的人给他送茶叶,还叮嘱说当面交给他……有心而为的嘛。
感觉到田仁琬心存疑窦,李琅忙道:“上柱国容禀,是这样的……”李琅开门见山,将自己在兵部跟刘惇的一番交谈说出来。
“人很年轻嘛,刚及弱冠吧。”田仁琬听后并不表态,先暗示李琅人太年轻资历不够。大唐的体制是严格按照任职年限循资历任官,没出身非门荫的年轻人想获任用基本没戏。
“是。”听田仁琬的口气,李琅感觉有点不妙。
田仁琬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在梦遇老君的大千世界里读过兵书战策吗?”
“没有。”
“可有过从军经历?”
“也没有。”李琅脑门冒汗了,看这节奏,事情要糟,“我自知不习征战,有心谋求一个不需要沙场搏命的文职。”
李琅脸色微红,怕死是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不愿去给贵族们当炮灰。如果像去年新丰事件那样为保卫家园而跟掠夺土地的官匪豪强战斗,李琅也无所畏惧。
“文职?”田仁琬淡淡道,“无需上战场冒矢石的文职倒是有不少。诸如掌书记、判官、参谋等,但这些职司首先要求书法工整,精于文檄公函的草拟。”
“这方面,我暂时力有不殆。”
李琅那个暴汗啊,他能费力地认识一些繁体字就算不错了,谈书法文檄纯属打脸,李琅干脆把话挑得更明白一些,“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想谋求一非军方的职司。”
“原来你想由军入政……”田仁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河东节镇不同于其他节镇,特别之处在于,治所是“天王三京”之一的北京太原。故而河东节度使不可能像平卢节度使兼任治所营州都督,朔方节度使兼任治所灵州都督等等那样,兼任太原都督,全面掌管一方军政。河东节度使的职权要比其他节镇小得多,虽管军却难干政。
李琅见田仁琬不吭声,以为田仁琬觉得他一无是处不愿安排……那样的话,七碗茶诗换来的机会可就白白溜走了,赶紧找点长处来改变田仁琬对自己的印象。
“上柱国,我在大千世界里接触过不少学识。呃,我去年还到过契丹,对契丹尚算了解,有一些独到见解。河东节镇职责防备突厥和契丹,或许我能尽一份力。”
“是吗?”田仁琬表情未变,拿出兵部发来的那份注明“马上飞递”字样的塘报,“这是有关契丹的最新军情,你先看看,然后跟老夫谈谈是怎么一回事。”
“是。”
这是一场考校,能不能留在节镇或许就在此一举了。虽然李琅其实并不认为通过考校就一定能留在河东军,像田仁琬这样的一镇节度用心一般不会纯粹,别太指望唯才是举,貌似像“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的名将高仙芝那样有真正突出军事才能的人在田仁琬手下做事时也未获任用,李琅从田仁琬问话的方式就能看出,能不能获得任用主要得看他对河东有没有用处。但李琅也不敢大意,忙打开塘报卷轴阅看。
塘报里面的一些繁体字李琅不认识,又不比口头语,全是文言文,李琅阅读起来有点吃力,好在内容很简单,李琅还是看明白了:
奚王牙帐直属部落的库泰将军领兵进攻奚族跟契丹的东部分界线松陉岭。
这份军情来自幽州,由兵部转发至河东,内容似乎跟大唐,特别是河东毫无关系。
李琅猜不透田仁琬想考校他什么。但他觉得,兵部将这份军情转发给河东,不外乎是让田仁琬留意奚契战争对河东的影响。
奚契离河东比较远,中间隔着突厥呢,能对河东产生什么影响……
李琅搜肠刮肚地回想曾查阅过的史料,突然一个激灵:历史上的天宝元年,没有唐契和亲,反倒有唐契战争。
貌似历史上的天宝元年,奚契联军进攻了河东,大军越过长城,一路攻到桑乾河。后来王忠嗣从青海湖回师,率十万骑兵北出雁门,与奚契联军在桑乾河进行会战,三战三捷,大破奚契联军。
历史上的今年,奚族和契丹能联军进攻大唐,可现在却相互攻伐,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点?奚与契丹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语言相通、文化和生活习俗相近,是同族异部患难与共的兄弟关系,兄弟阋于墙总得有个不得不的理由,然而塘报上没提,显然幽州也搞不清具体状况。
“以我对契丹的了解,不太相信奚契双方会真的大打出手,其中有蹊跷。”李琅根据史实辨析,“不排除奚族与契丹交战是一个障眼法,既牵制住了范阳、平卢两大节镇,又能让河东疏于防范。或许,奚族会以进攻契丹为烟幕,主力出其不意偷袭河东。”
田仁琬眼皮抬了抬,他非常惊讶,李琅竟然说中了他心中所思:“李校尉的见解果然独到。”
前任河东节度使是王忠嗣,去年底吐蕃攻下石堡城后,朝廷调派王忠嗣前去指挥大唐跟吐蕃的青海湖会战,河东天兵、横野、岢岚、大同四个军的主力随同调走,现在河东境内十分空虚。田仁琬到任后担心北方的突厥、契丹和奚族会趁虚而入。而让他加深不安的是,他的担心似乎正朝着现实发展。
“近些天,北面的云州、代州皆发现有奚人斥候出没,以前不曾有过,很不寻常。李校尉所料不无道理,奚人恐潜藏偷袭行动。”
顿了顿,田仁琬继续道:“河东军主力远在青海湖,境内现存总兵力不过万余,急需补充有生力量。老夫会奏请朝廷将松漠营留在河东,以备不测。李校尉护送静和公主顺利抵达契丹汗帐后,就不必返回京兆了,你和松漠营全体将士留驻云州,归属河东节制,具体职司等你从契丹汗帐回来再作安排。节度使衙门会跟太原府交涉,尽量为你举荐一个非军方的文职。”
李琅闻言有着片刻的失神,怎么回事,他想要的好事怎么来得如此容易和突然……
不对,田仁琬分明是吞并京兆军队。记得后来安禄山就曾这么干过:安禄山曾奏请王忠嗣率兵前去范阳助役,欲乘机留下王忠嗣麾下的精兵猛将。只不过王忠嗣识破了安禄山的醉翁之意,“先期而往,不见禄山而还”。
田仁琬根本就没存心考校,只能想寻一个堂而皇之的说辞吞并京兆松漠营。
不过京兆军队不是李琅的,肉包子打狗轮不到他心疼。反倒这么干,他和田仁琬双赢。
“好了,多谢李校尉千里送礼。”田仁琬可谓一语双关,喝惯了的易州茶叶他非常喜爱,但目前他最想要的礼物还是松漠营。
说完,田仁琬无意再跟李琅多言,挥手让侍从送客。
“上柱国,那我……”
李琅有些想法,他在河东空虚的当口雪中送炭,给田仁琬带来了松漠营这份大礼,那他这位只能统领一百人的旅帅转为文职后是不是该适当地提拔提拔,至少先给点承诺让他安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