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在家吗?”院子外面有人叫门。
“贵客稍候。”李琅应了一声,从温泉池起身,穿上衣服,用布条盘好长发,往院门走去。
外面立着一名身穿黄褐色道袍的二十几岁青年道士,身形轩昂,高约185厘米,剑眉星目,面庞肌肤似有光泽隐动,乌黑齐整的头发从套着雅致白玉发冠的发髻垂落下来,飘逸出尘。腰间斜横一柄刀鞘刻有菱形雕花的横刀,英姿不凡,气场很强。
来者是一位道士,李琅不感意外。
新丰事件后,李琅名扬京畿,很多人满怀好奇心来看老君神迹长什么样,道士尤其多,甚至有些道士见李琅家徒四壁,便好言相劝李琅去他们的道观出家。
当然,都是一些没有在宗正寺崇玄署登记的野道观,比不得正规道观,没多少土地,过好日子较为依赖香火钱。李琅是老君神迹,拉李琅入伙,道观的名气和香火钱立即暴涨。
“贫道姓薛,拜见李大郎。”帅得很过份的青年道士笑意吟吟,不着痕迹地打量李琅。
“薛兄里边请。”李琅本是家徒四壁,这两天拜访的客人多,就从前村借了些小木几,现在勉强也能待客。
“不用客气,贫道说两句就走。”薛道士没有进院,突然收敛笑容,肃然道,“此行特来告知李大郎一个祸事,有人欲暗害你。”
“是京兆韦氏吗?”
青年道士的警示李琅也不意外,他自知从未有过真正有形的实力,一直不敢放松防范之心。眼下是不会有人明着来动他,可人家不会来暗的么。
说穿了,他就是一小百姓,可他得罪的都是些官宦门阀,完全不对称。人家对付他有的是手段。
“李大郎如今已成一时名士,京兆韦氏是名门望族,不会暗中对名士下黑手,传扬出去有损门望。礼部韦侍郎此番作为弄得自己家声扫地不说,还使得京兆韦氏非常难堪,若非中书省韦阁老乞骸骨挽回声望,京兆韦氏更加狼狈。其实京兆韦氏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韦元魁和韦侍郎那样,家母也是京兆韦氏的人,却是向着李大郎。”薛道士摇头,挑明道,“李大郎记得朝元阁住持静惠道长吗,他有个儿子任安东都护府衙前讨击使,名叫尹子琦,近日回京省亲,得知其父被逐出师门失去朝元阁住持之位,大为愤怒。此人跟其父一样出身市井,欲驱使市井儿来暗害你。”
“我冒昧地问一声,这等隐秘之事,薛兄如何得知?”对方是京兆韦氏的外甥,李琅心里一咯噔。
“尹子琦实则也是受人唆使。”薛道士解释道,“朝堂中有些人不满刑部迅疾处决韦元魁和新丰令等人,诬称刑部和京兆韦氏沆瀣一气杀人灭口,刻意掩盖韦元魁和新丰令等人是三庶人余孽的事实。那些人将矛头指向刑部李阁老和韦侍郎,这个时候将你暗杀,那些人就正好嫁祸李阁老和京兆韦氏,借题发挥栽赃构陷,进一步还可以牵连太子。贫道在那些人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消息来源,故此得知尹子琦派市井儿来暗害你。”
李琅震惊了,这是重量级的朝堂权斗。虽然薛道士没有直言“那些人”是谁,但李琅以自己的历史视角想得到,必是李林甫的人。
李林甫任相十九年,至少在两个方面不遗余力:一是剪除所有对相位构成竞争的人,二是打压太子。就李琅所知,天宝年间发生的几件大案中,李林甫支使吉温等酷吏除掉的权贵中就包括李适之和京兆韦氏韦元珪的儿子韦坚。
李林甫认为李适之对他的相位构成威胁,认为妹妹为太子妃的韦坚支持太子。
庙堂之高的李林甫怎么打压对手,跟江湖之远的李琅无关。权贵们斗权贵们的,百姓们靠边站,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关键是别拿他一个百姓当棋子呀。
“李大郎务必小心。”薛道士将腰间的横刀抄在手上,双手递给李琅,“贫道送一柄横刀给你防身。”
这是一柄有别于普通制式横刀的高品质横刀,后世称之为唐刀。糅合了百炼钢,局部淬火,覆土烧刃,包钢夹钢等这个时代最好的锻造技术,市值170斗米,三贯多钱,差不多是一个七品官的月俸,寻常课户一家三口人一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
紫檀木刀柄,没有环手,柄长约16厘米,刃长70多厘米,全长近一米,呈一条笔挺直线,刀尖为锥形,刃区面积仅占刀身面积的四分之一,造型形同斧刃,劈砍时可以破甲。
“我跟薛兄素未平生,难得薛兄如此热心,既专程示警又送刀防身。”李琅也不推辞,接过唐刀。既然尹子琦要派人来杀他,有把刀防身当然好。
“我们也算有缘。”薛道士听出了李琅的疑窦,淡淡一笑,说了一句乍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拱手道,“李大郎保重,贫道告辞了。”
李琅一愕,随即领悟过来,薛道士应该跟在终南山弄出老君画像那哥们有一定渊源。他入唐不过几天,谈不上任何人脉关系,貌似只有那哥们才跟他有彼此心照不宣的“道缘”。
为躲避暗算,李琅决定离开新丰,去宜寿县与家人团聚。
祝掌柜两天前派人告知他,已将他的亲人安置在宜寿县太白山东南部的一座山谷道观里做佃户。
李琅将从福安观拿回的铁锅扔在家里。那几本书也不带了,唐代都是些卷轴书,每一长卷的尾端都装有一个木制轴杆,没有后世明清时代的线装书那么好带。
李琅拿着唐刀出村,路过村头韦府,很多乡亲在那里拆房,看到李琅纷纷笑着打招呼。
骊山乡邻取回了被韦府兼并的近万亩田地,感激之情发自于心,各大族姓要给李琅建生词,地址选在韦府原址上,材料就用拆除韦府后的旧料……朝廷抄没韦府后,韦元魁三父子的遗孤遗孀仓惶迁回了蓝田县故居,朝廷以杨玉环恩赐的名义这片宅地给了清江村。
李琅自然不赞成,朝廷本来就看他不爽,这不故意给朝廷添堵吗。出头鸟容易挨枪子,还是低调点好。
骊山百姓随后改变了做法,建一座太真仙子功德祠,不过将李琅的雕像也请进去,摆在偏堂。
被列在杨玉环生祠里,算是一种政治保护吧,李琅也就不再反对。
出了村,李琅看到乡邻们在田野间耕种,时而爆出欢声笑语。受到欢快气氛的感染,李琅抛下内心的不安,也笑了。
也只有除掉韦府和崔家那样的官宦豪强,才能让人有“阡陌交通,田园桑麻”的田园生活美好感。
骊山到终南山很远,李琅打算先去县城赚点路费钱,譬如去书肆卖线装书的点子就不错。
“吁。”
李琅上了新丰县驰道不久,一辆车窗四合的马车从后面赶上,在李琅身边猛然吁住辕马,车门打开,呼啦啦跳下几名壮汉,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出鞘的雪亮横刀,迅速呈扇形朝李琅合围过来。
这架势,分明是二话不说就要乱刀齐下,在驰道上将李琅剁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