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帝都,五更时分,黑幕还笼罩在天空,天色并未放亮,大明宫含元殿鼓楼上的牛皮大鼓准点擂响,一声接一声。以此为信号,整个帝都大大小小的街鼓依次响起,连绵起伏,隆隆不绝。
帝都东、西、南三面九个青石峥嵘的城门于鼓声中陆续开启,在城外客栈过夜等着进城的行人车马潮涌入城,来自骊山汤泉宫的信使一马当先,直奔金吾卫衙门。
兴庆宫兴庆门,灯火通明,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响起,甲胄鲜亮的金吾卫军士在交接宫禁。守夜的金吾卫门官跟白天前来换防的金吾卫军官各自拿出半块鱼形门契,咔嚓,两半契合,严丝合缝,核对门契无误。
“开启宫门。”
沉重厚实的宫门被徐徐推开。“千官雁一行”,前来上朝的京官们从幽深的宫门鱼贯而入,如行行大雁般穿过宫门,每进一名官员,金吾卫军士都要仔细核对官员的身份。
官员们过后不久,左金吾将军李佺匆匆赶来。
金吾卫全体肃立,给顶头上司行礼,李佺恍若未见,疾步直驱龙尾道,登上兴庆殿。
“一定出什么事了。”
守门的金吾卫军士犹在猜度,就见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满脸肃穆快步而出。随后满朝文武全都沉着脸出来了,最后从兴庆殿退出的礼部侍郎韦陟,也只比其他人慢了半刻。
今日朝会,前后还不到一刻钟,就突然散朝了。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东城春明门,蹄声急促,一队队的龙武军骑兵列队从北面玄武门外的大营奔驰而来,出城向东,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和铠甲的哗哗震动,一片萧杀之气。
“什么个情况?”
龙武军或御林军出动非同小可,往往意味着朝堂发生重大事件,沿路的官民人等诧异非常,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龙武军骑兵过后,人们又惊讶地看到刑部尚书李适之,刑部侍郎孙逖,兵部侍郎陈希烈,谏议大夫韦见素,监察御史颜真卿等大批官员,更有咸宜公主,杨家五兄妹、京兆韦氏主支宿老韦元珪等众多皇亲贵戚,大批王孙公子和贵族小姐纷纷出城向东。
数十名千牛卫骑兵护着两辆马车也从春明门出城,非常显眼。
“小李将军。”
有人认出其中一辆敞窗马车里的人。小李将军李昭道和其父大李将军李思训都是皇室名画家,常常外出画景,外面认识他的人很多,当下就有友人靠近探问:“希俊,是奉旨出京作画吗?”
小李将军摇头,努向前面那辆马车,道:“随中使前往骊山,辨察李琅梦遇老君的真伪。”
“陛下钦派中使查李琅?”友人好奇道,“内侍省辨瑞使上次查实不被陛下认可?”
“对,辨瑞使并未确认李琅是否真的梦到老君。”
“查实一个人梦的真伪,这事稀奇,某得叫上三五好友赶去围观一下。”友人压低声音道,“刚才龙武军匆匆出城是怎么回事?似乎跟中使同一个方向。”
“金吾卫接报,新丰百姓构乱,攻陷了县城,俘获县衙所有官吏。陛下龙颜震怒,京兆府王少尹刚被下了大狱,兼领兵部尚书的牛相遭到训诫。”
“不是听说华州骑兵已经开赴新丰了吗,再怎么着也无需劳驾天子禁军吧。”
“新丰百姓随后又围困了骊山汤泉宫和太真观,在烽火台燃起烽火,恫吓要将一切烧成白地,以此要挟朝廷。”小李将军透露内情道,“王少尹应对拖沓,华州骑兵进军迟缓,导致变乱得以发生,王少尹和牛相因此领责。”
友人和在旁竖耳倾听的人们得知这个劲爆消息,无不震骇莫名,难怪天子禁军要出动,原来太真仙子陷入险境。
“值此乱局,中使怎能莅临骊山?”友人不解。
“据汤泉宫金吾卫所报,新丰构乱的首要者是一位开元二十二年的陈姓进士,而主导者正是李琅。朝廷决议先辨明李琅梦遇老君的真假,将事件定性之后,再行决定如何解决。”
“这李琅,真能搞事啊……”
很快,小李将军透露的消息传遍刚刚苏醒的帝都百万家,有闲的人们呼朋唤友赶去骊山看热闹。
晌午前一个时辰,骊山北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演武场。铁骑驰动,旌旗招展,尘土飞扬。
来自京师的龙武军两个营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侄儿,亲勋翊卫羽林郎将陈清统领下率先进抵汤泉宫前。军士们铠甲上的护镜在春日下耀眼生辉,马鞍上挂有刀身笔直的横刀和一杆近两米来长的马槊,另一边挂有长弓、箭囊和圆形盾。
过不久,又是一阵人喊马嘶,来自东边的华州驻军1200骑终于走完三百里的路程,扑到骊山。这些骑兵身上的盔甲看上去没有龙武军精良,然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队列行进时铁流奔泻铿锵有力,勒马时肃然矗立不动如山,这是一支曾跟随开元名将崔希逸多次激战吐蕃的实战军队,王维作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时见到的就是这支军队。
驻于富平的1500步卒渡过渭水,稍晚也抵达了骊山北麓。
朝廷军威虽盛,却并不敢轻举妄动,汤泉宫前面纵宽达数里的几道深深壕沟不是能迅速夷平的。何况沟壕间还有圆木尖刺,以与地面成45度的斜上方向插进地面,尖端向外,专为克制骑兵冲击。壕沟里堆有干柴,引燃后地上将窜出一条条火龙。
在军队克服路障,抵达汤泉宫前,乡民们有足够的时间焚烧汤泉宫。
半个时辰后,京城里的贵族官宦们也到了,朝廷责成刑部尚书李适之跟义军谈判,兵部侍郎陈希烈总管现场军事。
李适之抬头往骊山烽火台上望去,只见烽火依旧在熊熊燃烧,仿佛在张扬着新丰百姓们不屈的意志。
“你带孙侍郎和颜御史先过去,跟陈家洛初步接洽。”李适之对汤泉宫进京报信的信使吩咐道。
刑部侍郎孙逖曾任吏部考功员外郎,为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科主考官,跟陈家洛有师生之名。颜真卿则跟陈家洛是开元二十二年同榜进士,两人旧有交情。
“喏。”
“同时将李琅叫出来,中使即将莅临,将会当众辨察李琅梦遇老君的真伪。”
“喏。”
信使在义军的远远监视下先一个人跨过壕沟间的独木小桥,过去得到义军的许可,再返回来引着孙逖和颜真卿进入骊山山中。
千牛卫护着中使和小李将军的马车其后赶至骊山北麓,再后面是数不清并不断快速增多的看热闹的官民人等,喧嚣嚷闹。
中使的马车上,步下一个四旬上下的白面汉子,身材很高,肩系华丽的披风。
李适之率现场众官给中使见礼,中使不过一监门卫镇将,但此刻代表的是天子,大官们都不敢怠慢。
中使清楚自己只能风头一时,倒也不敢托大,谦恭地一一回礼,末了问道:“李琅来了没有?”
“已派人进山传唤。”
“李琅不会因害怕谎言被戳穿而不敢出来吧。”
“本官认为不会,李琅困住汤泉宫,有恃无恐,应该不怕什么。”李适之肯定道,“他会来的,中使且请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