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院中的苏氏和韦侯成也听到了青娘的尖叫,清楚大事不妙,顾不得收拾钱物和告诉宗老韦寅,立即惶急地奔出院门,朝韦府所在的反方向,即通往后村的山梁上奔跑。
两人仓皇的脚步声惹起一大片狗叫,村头的韦府有人大喊:“他们朝村后跑了,放狗,快追……你们几个,去马厩牵马。”
很快,火把闪动,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韦府逐渐逼近,在韦侯成院子上方的村道上分成两拨,一拨顺着村后的狗叫声追去,一拨冲下村道,直扑韦侯成的院子。
李琅没有跟苏氏和韦侯成一起往后村跑。韦府已经发觉了,他们人手那么多,有马又有狗,想成功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李琅翻身进了苏氏的院子,爬上茅屋边的大草垛。
刚藏身没一会,韦家五六个奴仆就提着横刀,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敞开的院门,四处搜人,抡刀乱劈,骂骂咧咧的,大脚踹开韦侯成家的所有房门,进屋翻箱倒柜,砰砰打砸,洗劫屋内一切值钱的东西。
“抓到了,抓到他们两个了。”
山梁上响起欢呼声,韦侯成和苏氏还没跑上山梁,就被韦府奴仆给撵上了,韦侯成和苏氏凄惨地喊了几声救命,被人迅速卡住喉咙,随之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村中正在熟睡的乡邻们纷纷被惊醒了,很多人家亮起油灯,开门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先别打死他,把他们夫妻带回府中关押起来,天亮后禀告阿郎,等衙门崔参军带人来处理。”看到村民们被惊动,韦府出来抓人的奴仆有所顾忌。
清江村中都是韦侯成一族的族人,虽然只有二十几户,但这里面有韦侯成一族的宗老韦寅,韦寅有威望召集骊山周边其他村落的同族乡民赶来站脚助威,跟韦府形成对峙,那样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最好让官差来对付这些草民,杀几个人以后,就都老实了。
“好了,回府。”在韦侯成家抢劫钱物的韦府奴仆退了出去。
李琅趁着混乱,悄悄跑上山梁,绕回到后村自家院子,心脏砰砰直跳,如同擂鼓一般。
激愤,愧疚、惊惧,李琅的身心五味陈杂。
苏氏对自己有收留之恩,韦侯成虽然比较自私,但像韦侯成这种人堪称最普遍的存在,为了生活谁都不容易。李琅不能坐看苏氏和韦侯成被韦府迫害致死。
可李琅不但救不了韦侯成夫妇,连自己的性命都随时不保。
现在只有用信息去换取杨洄的介入……作为公主灞桥落水事件的关键当事人,李琅自问知道一些杨洄想要知道的内幕。
去找杨洄有风险,可身上的合同又无处保管,到时候只有相机行事了。
李琅从桃花林边缘的野地绕道出村,沿驿道向西,连夜前往京师长安。步行两个时辰后,李琅进入了万年县境内。
徒步太慢了,照这个速度,再走几个小时,到下午都看不到长安的城门。此时天色已亮,驿道上车马行人逐渐增多,李琅停下来准备租坐一辆马车代步,突然看到前方隘口有官差设卡盘查。
李琅拦住一位从关卡迎面过来的路人甲问道:“哥,前面在查什么?”
“新丰吏拦截并当场抓捕进京告状的新丰百姓,见到瞧上去像穷课户,操着新丰口音的人就叫住验看户牒,已有好些天了。”路人甲打量着李琅,“听你口音像新丰人,带户牒了吗,是不是进京告状的?”
“没有户牒。”李琅皱眉,“也算是进京告状吧。”
“那驿道你是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还有两道这样的关卡,京师东面三个城门和西面三个城门,也全都有人拦截,专门抓捕你们这些告状的。”路人甲热心道,“你干脆折返回去,沿灞水南下蓝田县,走蓝田县到京师南面几个门的官道,估计那边没人设卡。不过进了城也没用啊,听说城内的京兆府衙门前,进入大内诸衙的朱雀门外面都被新丰吏看住了,你根本递不了诉状,只会当场被抓。”
“多谢。”李琅的心沉了下去,又拦住几个新丰和万年两地的路人相询,得知路人甲的消息完全属实,当即决定迂回蓝田县从长安南门入京找杨洄。
天色已亮,李琅不敢从驿道上原路返回,步下驿道,走乡间小路,弯弯绕绕的,回到灞桥时已经快晌午了,然后沿灞水西岸往南走,无意中瞥见小胖墩在河中捕鱼。
小胖墩也看到了李琅,大喊道:“喂,一起去椿庄看公主赛马。”
“公主?”李琅一怔,本能地问道,“是不是咸宜公主?”
“叫什么我忘记了,反正就是几天前被一个叫李琅的小子在灞桥抱下河的那位公主,还有驸马陪同,昨日来的。”小胖墩歪着脑袋问道,“你去不去看?”
驸马杨洄也来了,李琅大喜,都不用他费事进京去找。
“小胖子,替我去跑一趟腿。办好了,这些钱全是你的。”李琅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足有近二十枚。
“你发财了?”小胖墩登时两眼放光,立马游上岸来,“下次发财你带上我呗。”
“现在不就是叫你跑腿发财嘛。”李琅让小胖墩快去办事。
灞水发源于蓝田县,在流经蓝田县的一处河段旁,有一个名叫椿庄的大庄园,原是京兆韦氏主支韦元珪家兼并蓝田百姓的土地而形成的。
韦元珪五十多岁时生的小女儿明年十六岁,即将与咸宜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盛王李琦定亲。继大女儿嫁给皇帝的五弟薛王李隆业赠惠宣太子妃,三女儿嫁给太子李绍为现太子妃以后,韦元珪家与皇家的姻亲又多了一层。
几天前,咸宜公主灞桥落水受惊,韦元珪将椿庄赠送给咸宜公主压惊。
开元皇帝登基以来,面对官宦、豪强、寺观大肆兼并百姓土地,朝廷税赋减少度支吃紧的困窘,多次颁布诸如《禁官夺百姓口分、永业田诏》之类的诏书,规定只容许皇帝一人可以派出特使四处圈地,强征强拆、霸占民居民田,在禁苑之外圈占众多皇家庄园,而禁止皇帝之外的任何人买卖土地。
最近的一次颁诏就在六年前的开元二十三年。
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诏书形同一纸空文,“王公百官及富豪之家,比置庄田,恣行吞并,莫惧章程”,土地兼并的局势并已经完全不可控,还形成了独特的兼并文化,将兼并后集中在一块的土地称为“庄”,田产称作“庄田”,原来拥有土地的课户失去土地变成被称为“庄客”、“田客”等等之类的雇农,如今“朝士广占良田”,官场上盛行“地癖”,竞相攀比谁家兼并的地多,贵族阶层最流行的贿赂或赠礼是送庄田和庄客。
韦元珪将偌大的椿庄和整庄的庄客当成压惊的礼物送给咸宜公主足见诚意。
椿庄中有一大片绿草如茵的广阔平地,背山临水,不种庄稼专供赏景游玩。咸宜公主赏出上千匹绢的彩头,聚集不少皇亲勋贵女眷在此地赛马。
草地上车马簇簇,行障遍布,十分热闹,奴仆婢女穿梭不息,拥簇着一个个衣饰华丽炫彩的贵族女子,莺莺燕燕如同草地上开着的一簇簇鲜花。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喧嚣一片,被各家贵女的随扈仆役挡在庄园外面远远围观,
咸宜公主行障所在的草地上,织彩锦毯连绵铺垫,咸宜公主与驸马都尉杨洄并立在锦毯上说着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