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某可以将郎君的情况禀告鄙东家。”祝掌柜绽出笑脸,试图安抚李琅,“相信东家有办法让郎君化险为夷,郎君不必担心。”
“贵东家肯出手相助,当然再好不过。”李琅脸上没有欣喜,“但凡事都应该未雨绸缪。祝掌柜,我问句冒犯的话,万一贵东家无法让我化险为夷又该怎么办?”
“这……”
祝掌柜一时无言以对,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只怕也是枉然,李琅不会轻信。
凭心而论,祝掌柜觉得就李琅目前的处境,隐匿逃亡也许是一线生机。灞桥落水事件只要不被朝廷立案,身为天潢贵胄的公主理当不会持续纠结于这件不开心的事,过一段时间后,公主便会慢慢忘却,李琅也就安全了。
但李琅选择逃亡,就求不着武家,自然也就不会向武家转让白酒酿造术,祝掌柜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叹道:“那依郎君之见,需要祝某做些什么?”
李琅低头吃喝,没有吭声。
祝掌柜望着李琅像被斩首前猛吃断头饭的架势,心里那个急啊。看样子,这小子自己也没有任何保命的好法子,如果这小子心如死灰,打算把白酒酿造术带入棺材,那他岂非空欢喜一场,眼睁睁地看着巨额财富从眼前溜走?
一座金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突然间,金山消失了,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祝掌柜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见李琅还是狼吞虎咽,一声不吭,似乎吃了这一顿就不准备吃下一顿了……
祝掌柜忍不住煎熬,一咬牙,决定如实跟李琅言明其眼下面临的处境,期待李琅识时务者为俊杰,替家人着想。
“郎君,有些事,你也许不太了解……”
祝掌柜开口对李琅说了很长一席话,话说得很委婉,但大意非常明确,主要包含有两点。
其一,替李琅分析了公主落水的严重性质,表示李琅如今的处境确实非常危险,劝李琅将白酒酿造术卖给他,价钱好商量。即便李琅身遭不测,他也会将钱如数付给李琅的家人,足以让李琅的家人过上极好的生活,他个人还愿意单独出钱帮李琅操办后事,请风水大师选一块风水宝地将李琅风光大葬,并请高僧名道作法,超度李琅来世投个好胎。
其二,李琅拥有白酒酿造术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出,崔家封锁了县城捕拿李琅。李琅如果不将白酒酿造术卖给他,人会落到崔家手中。崔家行事狂悖而严酷,如果李琅不愿交给出白酒酿造术,崔家会使用极其残酷的手段弄死李琅全家。如果李琅被迫交出白酒酿造术,为占据垄断地位,防止白酒酿造术外泄他人,崔家还是会将李琅全家灭口。
所以,李琅将白酒酿造术卖给新丰酒肆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为家人着想,还是必然的选择。
李琅听后很震惊,崔家的狂悖自不必说,但他实在没料到公主落水事件竟然还能被牵扯到四年前的所谓的废太子谋反逆案。不过李琅觉得祝掌柜为了获得白酒酿造术,故意把事件夸张到耸人听闻。
公主差点溺亡的性质是非常严重,但要说会被卷入到李瑛谋反逆案和贞顺皇后死亡谜案却很牵强。李琅也相信,咸宜公主应该还没修炼到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等人那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随别人怎么说,丝毫不畏人言的洒脱,咸宜公主一定顾虑自己跟杨錡的私情被他当堂揭露,故而轻易不会将他卷入案情。
因此,即便朝廷要立案,咸宜公主一准不但不支持,还会竭力阻止。公主完全可以派人直接杀了他,简单有效,不会节外生枝。
“祝掌柜这番话也算推心置腹了。”李琅勉强笑了笑。
“不错,祝某的话或许说得太过直白,但确是句句肺腑之言,为你着想。”祝掌柜见李琅理解他的直言,没有出现人之将死时常见的情绪化,松了一口气。现在形势已经给李琅摆明,再无需转弯抹角了,他径直问道,“李大郎是否愿意将白酒酿造术卖给敝店?”
李琅又不吭声,继续埋头吃喝。
祝掌柜只得又等了半晌,但还未见李琅开口表态,他开始有些急了:“郎君考虑得怎么样?”
“如果祝掌柜替我办两件小事……”
李琅松动的语气,祝掌柜焉能听不出,一时大喜过望,急切道:“什么事,尽管说。”
“劳烦贵东家代我向朝廷呈报道家祥瑞。”
“呈报祥瑞?”
祝掌柜微微诧异,沉吟片刻后也暗暗赞许,如果李琅真成了道家祥瑞,倒是一个保命的好办法。当今太平天子不像中宗皇帝那般放纵子女,咸宜公主没有以前的安乐公主等公主们那么嚣张,咸宜公主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加害道家祥瑞,至少明面上不敢。
还别说,这小子很有点心机啊。
与利用祥瑞要求皇帝敕授官职相比,仅仅只是呈报祥瑞而不向皇帝提任何要求,办起来就相对容易多了……这件事可以有。
“这个可绝不是小事,近年来各地祥瑞泛滥,朝廷对祥瑞审查极严,不少官吏因谎报祥瑞欺君罔上而贬职流放。再说了,正如刚才苗公子所言,国朝没有以人为祥瑞的前例,所以鄙东家为你呈报祥瑞会冒上比别人大上许多的风险。”
其实,以武家与皇家的关系,即便皇帝查出武少监谎报祥瑞也不会降罪,近些年真正因谎报祥瑞而贬职流放的都是官场上一些没有背景的小鱼小虾,但祝掌柜是生意人,当然要夸大风险攫取最大利益,“鄙东家冒着被贬职流放的巨大风险为郎君呈报道家祥瑞,郎君的白酒酿造术最少也该无偿转让给敝店。”
无偿……牙口也太长了点吧。李琅叹气道:“我原本打算,如果祝掌柜能够帮我买官,白酒酿造术自当用作交换……”
祝掌柜脸色沉了下去,他不用听就已知道李琅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可惜你办不到,你能做到的,只是为我呈报祥瑞,这件事不大,似乎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吧?”
祝掌柜忍受着李琅未雨绸缪地拿买官不成来堵他的嘴。他换位思考,心中涌出强烈的直觉:李琅的真正目的其实就只是要求武家为他呈报祥瑞,将自身的安全寄托于祥瑞的荫庇之下。
可李琅一开始并不说,而在高谈买官。
这小子应该早就清楚买官很难操作,却故意一开口就用买官的要求为难他,甚至一度提出想当县令、将军之类荒谬之极的要求。其目的嘛,便是将白酒酿造术的对比价位拔高,以致于他现在提出用呈报祥瑞交换白酒酿造术变成了明显的不对等交易。
这小子心机很深呐,祝掌柜几乎要相信李琅真是老君赐福了,不然,一个种田郎陡然拥有瞻前顾后的审慎,实在难以解释。
祝掌柜一阵沮丧,自己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居然在交易上谈不过一个扛锄头把的种田郎,他不甘心道:“好吧,祝某应下了,代你呈报道家祥瑞。但成与不成可不敢保证。因为祥瑞报上去以后,朝廷会派人查实,而后方能予以承认。一旦发现不实,朝廷就会降罪,郎君可要想好。”
“所以这一点需得特别申明。”李琅打蛇随棍上,郑重道,“呈报之时,不能说是我自认祥瑞,应该是你们觉得我是祥瑞,因此上报。”
听话听音,祝掌柜一听就明白李琅的言外之意:一旦老君赐福的谎言被派下来查实的人戳穿,其所产生的责任和相关后果全部由他这一方承担,李琅本人毫不知情,一脸无辜。
这小子只占便宜不担风险,算盘打得太精了,祝掌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加郁闷,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没什么。
这小子还太年轻,看问题太乐观。假祥瑞被戳穿后,武家辩白几句也就过去了,朝廷追究下来,倒霉的绝对是李琅。况且武家还不会亲自出面呈报,指派别人上一本奏章即可,事不沾身。
“可以,如郎君所愿。”祝掌柜点头道,“郎君还有一个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