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朦朦亮,王彦早早的被裴倩叫了起来,洗漱完毕,换上一件裴倩昨晚刚刚做好的新布衣,看着裴倩红红的双眼,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王彦心里一阵暖意。
“夫君,去学堂要好好的听先生的话,多学些东西,凡事忍让些,切莫挂念我,晚上我等你回来。”裴倩不忘叮嘱道。
王彦重重的点点头,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自己的小妻子,裴倩正依着大门脸上挂着舔舔的微笑,此情此境,让王彦一时觉得恨不能时时刻刻的和她在一起,但理智告诉他不行,王彦狠狠心,索性再不回头,迈着大步迎着朝阳套上了去学堂的道路。
转过几条街,又穿过条小巷,远远的看见一个青砖垒成的小院,此刻院门紧闭,院门上的木楼上挂着快老旧的匾额,上面用草书写就“王氏书院”,匾额下方还挂着一个碗口大的木刻铜钱。
门前的台阶旁早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华衣打扮的年轻人,年龄和王彦相仿,多半就是自己以后的同窗。
这些华衣打扮的青年人见王彦走来,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发觉这人穿着很是寒酸,脸上神情很是鄙夷,纷纷走到一边,一时将王彦晾在一边,让他很是尴尬和恼火。
还好这时从远处又走来一人,远远的就对王彦打招呼,看那样子和自己还挺熟。
“你也来这里了,病好些了没?”来人看上去比王彦大上两岁,穿着一身华丽的水绿丝绸袍子,剑眉星目,身材魁梧,举手投足间显得颇有气势。
王彦想了想,记起这人来,这人名叫王海,是城南最大的绸缎庄王氏绸缎庄的大掌柜王鸣的儿子,算起来还是自己的远亲,两人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彼此很是熟悉。
“哦,病好些了,就是有时候会感觉浑身没有力气,你也来上这所书院?”王彦对王海微笑了一下。
记忆中的王海家境富裕,周围的几人也是,看他们装束,家里条件也差不了那去,原本王彦还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的族中贫寒子弟为了谋生才会来这里学习的。
王海神秘的笑笑,走进王彦身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今年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是谁么?”
王彦一头雾水的摇摇头,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例行公事般,毕竟倩儿说这是王家的执事老爷给安排的,自己要是不来,那等于是得罪了王家家族中的长辈,如果这样对目前的自己可是白害无一利的,王彦可不傻。
所以他对于要学什么,老师是谁,完全没有兴趣,说穿了,王彦就是来打酱油的。
“是王哲王先生。”王大海说出先生姓名之后,脸上写满对先生的尊敬和崇拜。
“王哲,王先生?没听说过,他很出名么?”王彦茫然的摇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王海原本以为王彦听自己说出先生的名字之后也会和自己同样的欣喜若狂,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幅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大失所望,惊讶的问道:“你竟然不知道王哲王先生的大名和事迹?”那表情好像是见到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姓什么一样诧异。
王彦有些不高兴了,这王哲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就知道他在将来会是自己的先生,教授给自己一些东西。
“他很有名和我有什么关系么?我只是知道他会是我书院中的先生,我是他的学生,这个已经足够了。”
王海叹口气:“你啊你,还是那么的…….”后面的几个字没有说出来,但王彦心里雪亮,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在乎,那是过去的自己。
接着王海有些激动的说起了这王哲老先生的来历
这王哲说起来也是太原王家的子弟,曾经做过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教书先生,最近才告老还乡,本想在家想享清福,那料想被王家当家人三顾茅庐,动之以情,重金聘请来这里教书,说起来来头当真是不小。
王彦听后也没什么感觉,但看看王大海眼中满是对自己同样会兴高采烈的期待,酝酿了好一会才勉强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不自然的结巴道:“你……你不会骗我吧!这王先生……确实有些来头!”国子监教算术的先生,换成后世那可就是北大清华的教授级别,但是自己早已经解决了工作问题,这鸟书院的鸟什么先生关自己什么鸟事?
王海见王彦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满意的点头笑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道:“骗你干嘛?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对于王海的性格王彦很清楚,这人虽然出身商人家庭,但为人却是诚实的很,不过王彦真的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想到这里,王彦在心里又忐忑起来,国家最高学府的教授啊!那岂不是很严厉的,自己前世大学时谁的课都敢翘,就是不敢在上专业课的时候翘课,因为教这门课的老师脾气真不是一般大,谁叫人家职称前面挂着专家二字,谁要是敢翘他的课,那这课肯定是挂定了,哪怕你成绩再好。
可是和这位王哲先生比比,哪位教授的级别真的就差的太远了,这么想起来,这王哲先生的脾气……自己这酱油打起来看样子也不会太轻松吧.
王彦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偏偏王海还来了兴致,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赞扬王哲老先生教学的严谨作风,教书育人一丝不苟,终于让王彦烦躁起来。
“什么王先生,国子监的,他再有本事,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拜托王兄你不要说了好不好。”古代极为讲究尊师重道,有道是天地君亲师,王彦这话确实有些过了。
王海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能够在王哲先生的门下读书,这是我等的荣幸。”
其余的人一起把目光聚焦到两人身上,王彦怕以后被同窗们瞧不起,撇了一眼刚刚升起的太阳,算计下这会书院里的那个王先生还没起床。
这才放了心,语出惊人道:“其实来不来这里读书真的对我来说无所谓,要不是执事老爷吩咐,我才没兴趣来这里拜什么先生为师,能不能学到点有用的东西还未可知呢。”
王彦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在他的记忆里,古代的学院大多是读些孔孟之书,教出来的人多半是书呆子,或者孔已己一样死读书的人,这样的人去参加科举考试去做官倒是合适。可是对自己这种商籍出身,以后注定和官场绝缘,只能混商场的人来说还真没什么用!
这时书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从里面走出一身童子打扮的小孩子,这小孩子身后还赫然站着一个年逾花甲的白发老者。
“王老先生早!”王海脱口说道,王彦一惊,这老头就是将来自己的先生?那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可千万别被他听到啊!王彦在心里祈祷着。
不过接下来残酷的现实让王彦差点没晕过去,一头银发的王老先生没搭理王海,却脸带怒气,眼中精光刀子一般的看着王彦,这情况已经明摆着了。
王彦暗暗感叹,完了,自己刚才那话明显的是被这老头听到了,自己给他的这第一印象着实不怎么样,或者说差劲到底了,狂妄,自大,不尊敬师长,哪一条都是做老师最不喜欢的,不知道这老头以后会怎么收拾自己。
越想越是心凉,自己怎么嘴欠也不挑个时候,王彦心里那个后悔可别提了。
这时那小孩子嬉笑着带着两个小酒窝,咧开嗓子,用稚嫩的童声道:“各位久等了,里边请。”说完便和那王老先生行了进去。
门前的人闻言一窝蜂的挤了进去,王彦还在发愣,身边的王海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袖:“楞着干嘛,赶快进去吧,王先生就在里面等着呢。”
王彦苦笑着点了点头,跟在王大海身后随众人行入院内,这院子中东西两排厢房,中间是个花圃,正北边是几间的砖石结构的高大正屋,中通连接用十几根木柱支撑,形成一个大大的厅堂,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的矮桌,这就是教书的地方了。
厅堂的正中高挂孔圣人画像卷轴,下面就是一张紫檀木的八字椅,须发皆白的瘦老头王先生坐在上面,神情间一片肃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前一张雕花的梨花木桌,桌子上面摆着厚厚的一摞书本和笔墨纸砚,最令王彦咋舌的是,桌子上还摆着一把戒尺,打学生手心用的铁戒尺!
王彦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猜的不错,看这架势,这王哲先生果真是一位严师。就凭自己给这老头留下的不好印象,往后的日子有的苦头吃了,但是想想自己在家辛苦清贫度日的妻子,王彦又什么也在乎了。
.......
王彦和众人进了北屋厅堂,刚找个地方做好,那老先生王哲忽的在一瞪眼,花白的胡子也跟着抖动几下,大声道:“安静!”别看这老头七十多岁的年纪,声音倒是洪亮的很,那股精气神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
厅堂里瞬间鸦雀无声,有胆小的被他这一吓,连头也不敢抬起,只是竖着耳朵倾听,气氛一下子变的紧张起来。
那王哲老先生神情满意的点点头,看着学生们的表现,他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威严形象开始竖立起来。
古代学堂开学当天,照例应该是先生考校学生的时候,在座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个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生怕叫到自己。
王彦心中更是忐忑,那头更是埋的最低,不住的在心里念叨,可千万别轮到自己,凭自己古文的水平,要是被叫到那可是死定了!
老先生清一下嗓子,咳嗽两声做了个自我介绍:“老夫姓王单名一个哲字,以后会是你们在这书院里的先生,听明白没有?”
王彦和同窗们赶忙在座位上点头,老先生又接着道:“提前和你们说明白。老夫虽然薄有虚名,但是点石成金的本事却是没有的,我有三不教,如果你们当中又谁觉得不妥,或者是以后忍受不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王彦和在场的各位可都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来这里上学的机会,那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不过这老头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老先生道:“老夫生平教书有‘三不教’的规矩,那三个呢?第一,太愚蠢的人不教,第二,太懒惰的不教,这第三么,也是总重要的------太聪明的人我也不教。”
此话一出,王彦在下面听的哭笑不得,这老先生这三条规矩可真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闻所未闻,世间少见,想起来还有点可笑。
太愚蠢的人不教,这条王彦还能理解,想想金大侠笔下的江南七侠收的那个笨蛋徒儿郭靖,随便教几招普通的功夫招式就够自己的笨徒儿消化几个月的,那师傅能不崩溃么?以后出门保不准也要给师傅丢脸,这样的徒儿真的不能收!
太懒惰的人不教,这个王彦也可以理解,就算你天性聪明,要是不认真学习也是枉然,后世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的么------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如果一个人太过懒惰,那即使他再聪明,到最后也免不了一事无成。
太聪明的人不教,这个就有点耐人寻味和好笑了,哪有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的,但凡做老师的,那一个不希望恨不得自己的学生聪明决定,举一反三的?这老头子是不是老糊涂了,结合他说的,这三条前后显然是前后矛盾,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聪明的不教,笨的也不教,难道你要找块木头对着他讲课么?
不单单是王彦,底下坐着的其他人也这般想,忽的有个胆大的在前排站起身来,不忘对王哲老先生施了一礼道:“学生王通给先生行礼了,学生有一事不明,照刚才先生所说,难道聪明人在先生你的教导之下就不能学有所成么?”
老先生冷笑一声:“王通,你先回答我,你是一个聪明人么?”
王通被问的一愣,有些愕然的道:“聪明人?学生当真不敢当,但学生至少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笨人。”
老先生冷冷的道:“你可以回家了,老夫现在知道了,你不但不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有可能还相当的愚蠢,因为一个聪明人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发言。”
这番话一出口,王通的脸红到脖子根,默然无声的坐下。
王彦却是在心里叹息,这老头子还真的是尖酸刻薄,最可怕的是这种人通常都有一种通病----有仇必报,这下自己基本是完蛋了。
果然,王老先生冷哼一声接着道:“现在我要考校你们的学识,虽然你们以前都读过书,但是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因为我现在要考你们以前读过的书没什么关系,要靠的是你们的算学。”
众人在底下一片哗然,这算学之数自古就是读书人之中的冷门,在场众人基本没什么涉猎,听这王老先生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间一片惨然。
“王通……”那第一个报出自己姓名的王通顺理成章的成了第一个倒霉蛋,王彦兔死狐悲,心想这下一个一定就是自己了吧。
“我来考考你,你给我听好了,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二,五五数之三,七七数之二,问物几何?"
这道题的意思是:有一批物品,不知道有几件。如果三件三件地数,就会剩下两件;如果五件五件地数,就会剩下三件;如果七件七件地数,也会剩下两件。问:这批物品共有多少件?
用后世的数学语言解释起来就是,变成一个纯粹的数学问题就是:有一个数,用3除余2,用5除余3,用7除余2。求这个数。
此题一出,王通本已经粗红的脖子更粗了,周围的人也是一阵叹息,心说换作自己也是答不出来,这下王通死定了。
王通脸更红了:“我,先生,学生不知…….”
“罚你抄写论语三十遍,三天内交给我!”王老先生语气冷冷的道,他这活说的轻描淡写,底下人一阵凉气从脖子里窜出,抄写论语三十遍,三天内交齐,除非这王通不吃不喝不睡觉,不然这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片同情的目光随着王通,后者满脸苦笑,张大了嘴巴,就差没有哭出来了。
“你们有谁知道答案么?”众人赶忙摇头,将头低下去不敢抬起,开玩笑,论语三十遍啊!这老头明显的想杀鸡给猴看,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
王老先生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看到王彦:“你,站起来替他回答这个问题,要是你也回答不出,你也抄写论语五十遍!”
众人见有人替自己顶缸,心下一松,又将同情的目光聚集在王彦身上,那意思好像再说,哥们,你受苦了!
此题一出,王彦愣在当场,该来的总回来,这老头来的报复实在太快了,只是……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王彦楞的原因就是-----这道问题太简单了!
难道唐代的算学就这么个水平,那也太逊了,这就是一道简单的方程式,在后世连刚小学四年级的小孩子也能回答的出来,这王老先生老糊涂了,怎么会出这么简单的一道题目,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难看么?
王彦感到脖子里一阵暴汗,这么简单心算的方法一想就出来了,答案就是二十三,转念一想,那些后世的心算方法是经过千年积累演化而成,其中还有西方的数学知识融合起来,唐代的时候应该还没出现吧。
王老先生不知就里,还以为王彦发愣是因为答不上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正想宣布惩罚:“你也给我去抄写论语……”
话还没说完,就听王彦淡淡的道:“这个题目的答案是二十三……”
王老先生的笑僵在脸上,惊讶的长大着嘴巴,那样子要多奇怪就多奇怪。
“先生,我说的答案可对?”
“对,是,是二十三……”王老先生额头上满是汗水,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巧合,看这人年经轻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是瞎蒙蒙对了答案。还有这道题目是自己从《算经》上看到的千古算学难题,不排除这小子也看过这书的可能!
想到这里,心下平静了不少,王老先生心中隐隐有一丝生气,看我再出几个难题让你解答,这次我随口说几个心算的题目,一定可以将你难住。
“假设今我有三千六百钱,去集市用去四百一十六钱,那我还剩多少钱……”
王彦笑了……
“三千一百八十四文……可对……”王彦马上脱口而出。
众人一片惊呼,王老先生额头上的汗水又下来了,在桌子底下掏出一副竹片制成的算筹计算了起来,不得不说他使用起算筹来真的很熟练,起码比以前遇到的柳盛计算起来快了不止一倍。
但是要和王彦从后世学的心算方法比起来么,那差距…….可真的是…….
一会之后,王老先生也算出了答案,果然是三千一百八十四文。
王老先生傻眼了,他不服气的接着问道:“我今有布匹三百四十一,每匹值钱五百一十三文,全部卖出得钱多少?”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在他们看来这王先生这题目出的太狠了。
“十七万四千九百三十三千……可对?”王彦略一沉思说出答案。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将目光聚焦在王老先生身上,希望证实这个结果是否正确,如果这个结果正确,无疑面前这叫王彦的年轻人那心算之书是相当惊人,乃当世少见的奇才了。
王老先生全身冒汗的在地上足足算了有半支香的功夫,得出的结果赫然证明王彦的答案是正确的。
他擦着汗又出了一题目:“今我有木材二百三十根,每根一百一十文,问得钱几何。”
切,这个更简单了,纯小白的问道。
王彦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淡淡的道:“两万五千三百文……可对?”
众人又是惊呼,那边王老先生又是算了半盏香的功夫才得出答案,累的头上汗水之下,又一次证明了王彦答案的正确,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奇才!大才啊!我王氏族中出此奇才,当是我门中之幸…….”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王老先生猛地从椅子上窜身对着王彦发出一片感叹。
众人一片高声的惊呼,这王彦小小年纪竟然能让这当过国子监算学老师的王先生如此称赞,在看看他所表现出来的心算之术,那叫一个惊世骇俗!
大才!大才啊!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就见那王老先生转身就往门外走去,众人一头雾水,齐声叫道:“先生。”不怪众人惊诧出声,这王老先生年过花甲,刚才将他走路都有些蹒跚,这会竟然像年轻人一样飞奔起来。
王老先生被众人这么一喊,忽的停住脚步,对着众人大喊:“下课!”说完转眼间就跑进后堂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群快要晕菜的弟子在哪里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什么好。
那王先生随身服侍的小童子不放心,一路小跑随着王老先生进了后堂书房,见老头正激动的沾着笔墨在桌上修书。
一遍修书一遍还念叨着:“得赶快派人给家主送信,我王家中出了这等奇才,可不要被别的世家挖走,那样我王家就少了一个振兴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