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老九建议去街上散散步。正要出门，电话响了，老九忙拿起听筒，“喂，哪位呀？”
“哟！域平啊，我是恁爹啊！”那头是老父亲杨可清急切而又喜悦的回答。老九的心也跳起多高，他这一直在河北省负责一个特大砖窑的烧窑技术，大抵有一年多没见他了。八月十五，今年他老人家又没回来。
“爸！”老九心里只有激动，全无美妙动人的词汇了。“爸！我，我和三哥、老一、八姐、豪豪在家，你在那里过得好吗？爸，你都快70岁了，别干了，回家跟妈一起歇着算了。”
“整70岁了，平平和印章的事订在啥时候了？”听那头说话声音的健朗干脆，老九心里放心多了。
“爸，订在10月初3，我订的日子。”杨可清春节回来时，明显的比以前胖了些，胡子还是随意长，旱烟还是老抽法。他听了平平出嫁的日子，连声说，“订了就好。10月初3，就是让她找你订的，总算听话。你三哥呢？叫他听电话。”
老人在电话里不知训了些什么，三哥一直唯唯诺诺。老九只听见了一句：“爸，听你的，认准村长不干，也要为云村办正事，主持公道，决不学坏。”
八姐也接了电话，有句答辞是，“爸，放心吧，我们从不骄惯豪豪。”
豪豪最亲姥爷似的，抢过电话，“姥爷，豪豪想你！”
末了，杨可清又对老九说，“老九啊，你不搞传销了，有时间了，多去你二哥家走走，帮帮他。壮飞那小子又来我这里拿了3000块，小毛孩子，一肚子假话，你要多整整他。”
放了电话，老九才从三哥嘴里得知，仅22岁的侄子壮飞，简直是个流氓头儿。二哥望平本来因城镇规划，辛辛苦苦创办的公司瘫了。可这小子却越发闹得凶，光进南监就四、五回了，每次都花掉万把儿甚而更多。杨望平真的无力东山再起了，一个杨壮飞，折腾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三个在仁县城里的大街边走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为老九跑官儿一节上来。
豪豪闹瞌睡，三哥背上他睡，往老九家中返还。终于来在老九在县电业局的家属院附近。
丁选一意味深长地说：“说良心话，当官儿必须说大话、空话、套话、假话，这是如今往上爬的唯一德行。你虽从商多年，但你根本不行啊！直白、坦率，恐怕洪灵请的第一场客你就得罪了假话大王李学选了。唉！要干政治，你怕是要重新熬上最少三年或五、七年。”
“为啥？”老九不解地看着老一，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一座四层大厦。
“不为啥，先是找一个可以为你办理吃财政的单位，干点儿基层工作。等防范了同事的挤压，才有机会提升，这条路更长。只有跳，当跳蚤。第一个单位是职员，干几个月或年把时间，调一个单位当股长什么的。再找机会调个单位，当副局长或副乡长。干一段儿再调个单位当一把手，局长、乡长什么。正职到手，凭你有铁杆儿后台，也需三－－五年，如果呆在一个单位干个老一，怕是最少七、八年，甚至一、二十年。这可不是比才干的，而是比人际关系和资望的。”老一的一套官经在口里念念有词，有条有理。
老九忍不住想笑。以从商的机遇观，人一生最易闪光的机遇到来时，必须一路冲刺，一两年就要见到成功的影子。似那样的话，哪会有什么闪光点爆发呢。个个磨得圆滑光溜，八面玲珑，四平八稳了，难怪当老一的官们没有令人满意的战果创造给百姓们，原来在这漫长的熬资望岁月里，早已将闪光的能量扼杀、消耗殆尽。
“我觉得我这辈子，注定端不好吃财政的金饭碗了。就是这回当个官儿，也长不了。何况按常规，去毁灭我珍贵的青春岁月，根本就干不下去。看来，干国企倒比做官好些，起码企业的盈亏有自己的成败影子在里面，能给我的生命一丝安慰。”老九笑看着老一和三哥。
“我认为－－”三哥欲言又止，顿了一阵，“算了，中国等着抱金饭碗的人太多了，有几个具备你的素质，有几个敢于去商界冒险拼杀的。中国政府花那么大代价，年年不都是培养的眼巴巴盯着金饭碗的人吗！你在传销课里讲的这些一针见血啊，那么多人愿听你的课，你三哥也服啊！”
老一最后决定留下来，陪老九多聊聊，详细谋划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老九送走八姐，三哥出门后，又拿出一件儿啤酒，将剩菜又整了一下，与老一准备竟夜长谈。
最令老九感到头疼的一夜，终于等来了天亮。
老九和老一上街找了个早点摊儿，要了豆腐脑和胡辣汤两掺合的早饭，各吃了几个小笼包子。看看表，已是7点一刻，老九回家，老一步行去局里上班。临别，这个高中就叫起来的“老一”象是替老九下了决心：“你跟洪灵说吧，就是政府办了，我着手了解情况。”
“再见，我得回云村看看二哥，想会会杨壮飞。”老九与老同学兼姐夫丁局长挥了挥手，准备去完成父命。
到杨望平家的详情，专列一个话题。因为要驯服杨壮飞，耗费了老九许多精力，不是一句话可以交代清楚的。
洪灵终于等来了礼拜天。老九早已电话中谈了仁县政局的详情和拟定的打算。洪灵要他去接一下焦挺文和政府办主任杨正三，开往校尉区的一二三大酒店。她那边已约过两位了。
老九找到了焦县长的手机号，联系好在仁县通往将军市的路口等，他俩都带车去。老九提出10万元钱，去云村村委大院开车。
他心里空荡荡的，这两天又被杨壮飞搅得挺烦。一个人开车没多大意思，决计带上老一。与洪灵请示，她同意了。老九就趁这刚过8点的机会，将仍赖在床上的老一拖了起来。
将军市在仁县的东南方向，大约2个小时路程。焦县长之所以欣然愿往，是因为洪灵那边安排了一个他的上司，中市市委组织部部长和大老爷。
这位和部长即是从前与洪灵私通的和副厅长，见今是部长了。老九虽内心里不大痛快，但终究念及洪灵对自己有再生之恩，况且平日里夫妻唱和甚妙，她这样安排，老九认为过去的阴影必是不会再有的。
到了校尉区，洪灵的办公楼里，一大套办公室素净豪华。
大老板椅后是一幅字，怕是将军市的名家。老九看了印章，刻的是刘路远。刘字独一枚章，路远占一枚，字的内容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长划飞起龙蛇，点顿涌出浪花，章法自由，结体和谐，大气而庄重，是一幅上上乘的书法作品。老九不顾众人寒喧套官腔，问洪灵：“这刘路远好厉害，恐怕是将军市的一流名家吧？”
洪灵的回答，令老九大感意外：“这幅字是一位看大门的老人送的。一生没当上官，退休了，闲不住，在校尉区十四中看大门。”
主宾终于打来手机，说马上就到。洪灵让他直接往一二三大酒店。这里几位立即各坐轿车，前往会合。老九的车停在校尉区政府院子里，与洪灵坐在一起。
路上洪灵详细交待老九，到古玩店买几件好东西，去金银首饰店买些首饰。与众人会面后，由她的司机带老九去。这次宴会的花销大约要一万二千块。其余的可以尽数买些古玩和金银珠宝。
中市组织部和部长果然气度非凡，在下级们面前真的是大家风范。微胖白净，老九觉得他有40岁，洪灵说50多了。戴着高级眼镜，动作舒缓平和，说话字正腔圆。步履稳健，一团和气而又令人敬而远之。与老九个子相差无几，属中上等的身材。西装笔挺，皮鞋红棕。看那皮鞋光泽，可知在1000元左右，大抵是鳄鱼皮的。微长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皱纹。他的年龄，这种外貌，决非也已年届五旬的仁县政府办主任杨正三可比。
已是中午了，洪灵带他们连司机鱼贯上楼，入了218套房。老九和校尉区的女司机陈玲上街购礼品。
陈玲大抵有35岁，干练少言，气质也较好，比农村里30岁的少妇更耐看。短发，工作衣是一套夏天穿的西服，酱红色。
“玲姐，司机都健谈的，你为啥话不多？”
“我原来开公交车的。这次为洪区长开车，嘴上不紧点儿，容易泄密不是，政府里开车的都这样。”
老九没话找话，把些笑话来说。说笑间，货已齐备。
在古玩店购得三幅字，翁同和的、郑板桥的和林则徐的，用了4万多元。又上珠宝店买下了三副金手镯，每副重达100多克，俱是龙戏珠式样，精美绝伦，又用了4万5千元左右。
老九心里已麻木了，如此挥金如土，在他整个杨门怕也是绝无仅有的。但为了金饭碗，为了所有人的厚望，必须如此。
他们回到一二三大酒店时，官们已用餐完毕，在服务员的配合中，跳起了舞。老九将礼品分别交给了和部长的司机和焦县长的司机、杨主任的司机。
临别在一二三大酒店广场中。
和部长说：“小杨的事你们仁县要办好，不拘一格嘛！”
焦县长、杨主任一躬一揖：“放心吧，我们回去尽快办尽快研究。”
研究？尽快？老九心里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校尉区的一二三大酒店，老九连一杯酒都没喝上，一支烟没抽到，10万块只剩了2000多元啊！仍处于贫困（起码比起老九）中的王之禾、杨可清，可千万不能知道。否则，他们会心疼得晕死过去。
老九与丁选一一辆车、陈玲开车与洪区长一路飞奔，开向中市仁县。要连夜赶回，不会超过半夜2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