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皮衣厂要探清华公良的底细，杨域平认为，可以通过一个密而不宣的办法向华公良亲自获得信息。胡青当即赞同，并立即施行。这且按下不表，后文自有分晓。
单说爱县招商局，对于皮衣厂的合资从头至尾都在密切关注。招商局局长韦英明曾经是仁县高中的英语教师，杨域平就是他教过的学生。说这个韦英明：
身高五尺开外，高额头，长圆脸，上嘴唇常常留着一抹胡须，短短的，剪得整整齐齐，浓眉大眼，双眼微微鼓起，鼻直口方，讲话透着锐气，平时爱穿夹克，英俊潇洒，首屈一指。
韦英明的英语教学水平在仁县是一流的，尽人皆知。当年给学生上课从来不拿课本，在学生眼里，他是唯一一位把脚翘在课桌上讲课的老师。由于爱县牛仔布厂规模很大，在仁县等临近县设有分厂，长期搞对外贸易，缺乏翻译人才。而这个厂的厂长同时是爱县的工业副县长，老家是仁县的，故而借调韦英明先是做了仁县分厂的厂长助理，后来爱县成立招商局，缺乏挑大梁的人才，于是又调韦英明到爱县就任招商局局长。
这天，韦英明正在他的局长办公室审看爱县皮衣厂递交的进展情况汇报，发现了几个问题，觉得有必要向胡青等人说明。于是打电话让皮衣厂来一个厂长，具体谈一下有关情况。胡青从电话的口气里感到有问题，当即驱车前往，详细汇报了近一段时间的进展情况。韦英明认为还有诸多疑问，请皮衣厂注意：一是对方的资信情况，必须有俄罗斯的官方权威机构出具的证明。二是投资问题。这个投资可以是现金，还可以是货物，还可以是一纸空文的协议，现在俄罗斯准备怎样投资，需要澄清。三是对方公司无论大小，这个举动对于他们自身都是天大的事情，必然牵动董事会所有人的利益，那么有什么证据说明对方所有董事都同意了这个合资意向和投资方案？最后一个问题是，对方投资是分批还是一步到位？如此等等，一个问题不能整明白，都牵涉到整个合资的安全可靠程度。
胡青被他的一番论述，惊出了一头冷汗，直言相告：“韦局长，这些都还为弄清楚，看来，现在备好的协议书很不具体。”
韦英明的办公室虽不太豪华，但他隔壁即是管工业的那位副县长，说明爱县对于招商引资工作的重视程度。墙上有一幅韦英明到任时原县委书记亲笔题赠的条幅“借鸡下蛋”，这是胡青第一次见到将民间俗语用在条幅内容里。字虽平平，却恰合韦局长身份，也形象地概括了招商局的性质、作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韦英明拍了拍胡青的肩膀：“胡厂长，我认为，所有问题的解决都不能靠口头承诺，必须逐条用文件材料充实，而且要准确地用文字表述于合资协议书中。现在的任务还很大，千万别慌着签什么协议。”
胡青对韦英明的提醒和支持表示感谢，回到厂部，向杨域平、魏南、米喜三及皇甫真等作了通报。皇甫真似乎已对招商局如此多的问题很不耐烦，“胡厂长，我们的项目省、市外经委都批了，难道他们还不如一个韦局长吗？”
杨域平看了看胡青，对皇甫真也是对其他人说：“我们所有文件的报批，都是走门子、请客送礼得到的，而不是按正规途径通过的。所以人家招商局能够发现这些问题，我们还是慎重一些。”
“韦局长不就是你的老师嘛，说句不客气的，他根本就是瞎指挥。合资是我们谈判的，他一刀一枪没费，又不了解很具体的细节，问题倒提了不少。”皇甫真的小脑袋青筋都跳起来了，很显然他对韦英明在这个当口提出问题，非常不理解。
米喜三、魏南这次奇迹般地异口同声：“还是听韦局长的，万一有什么闪失，总不是好兆头。”
不管怎么说，碰头会多数都同意韦英明的建议。散会后，胡青进一步与杨域平探讨，二人对于皇甫真在这件事上的天真，都有点儿不感冒，甚至有点儿后悔当初为什么执意请他来皮衣厂当顾问。一个既不懂业务又不懂管理的中年人，而且连字也不认几个，小学只上过几个月。但二人也认为，皇甫毕竟对本厂发展提出过不少有益的计谋，在其他问题上有点儿分歧，还是正常的。此后，胡青、杨域平逐渐很少与皇甫真深谈什么，以至于后来他与杨域平甚少言语。
过了没多久，房全元携其良全公司总经理房纪元及刘馨来到了爱县，并且在与华公良一起在梦湖宾馆住了下来，大有不成功不罢休的架势。他们紧张而频繁地会见爱县相关领导，宴会天天有，当然这些费用都是皮衣厂开销。此时，胡青觉得杨域平与房全元的关系打得不错，将在梦湖宾馆的招待费签字权交给了杨域平，米喜三开初与华公良接触，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所以前期招待一直是米喜三签字。杨域平怕影响与米喜三的关系，不愿接受，胡青再三解劝，杨域平也就答应下来。
俄方人员多了，皮衣厂的领导天天必去，最少也要三两天去一趟。胡青早已形成了一套招待对方的套路，上午9点多去会面，请对方吃早点，中午安排酒菜，晚上家常便饭或喝点酒。在杨域平签单之始，米喜三签单的总招待费已达3万3千7百多元。这么短的时间，仅仅三个月，能花费这么多，除非是搞合资，如果是其他事项，绝对是不允许的。当时不足1万元就可以盖起来五间非常漂亮的大房子。也就是说米喜三在三个月时间里用去了将近四座大房子的款项。杨域平接手签字后，严格按照胡青的早、中、晚标准进行，但客人多了，招待费问题就复杂了。
由于杨域平写字功夫、撰文功夫无可替代，因而招待客人的事情居于次要位置，整天忙于文件的起草，邀集厂务会，讨论修改，组织印刷，跑审批等等。所以这招待签单的事在前一星期里头，基本上天天顿顿饭不落空，渐渐的费用成了基本固定的样子，杨域平就招呼了华、房诸位，“由于我的杂活儿多，还要起草好多文件，跑好多部门审批，就失陪了，由夏侯敏代劳。如果有事的话，双方都有电话，可以随时联系，必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至于有关的诸多疑问，胡青早已交待杨域平，要趁着有利托词的时机或当面提出或独自调查。
合资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国营厂与私人的合作，程序极其复杂，牵涉的审批机关多不胜数。各种手续的制订、修改、完善、跑审批，都需要正儿八经耗费精力。在这些过程中，爱县方面的很多机关诸如招商局、工商局、经委、外贸等等，杨域平也大多熟悉了。而皮衣厂与俄方合资这个全县热点，县电视台自然是屡屡报道。
这天上午十点多，爱县电视台新闻部负责人纪庚来到皮衣厂，向行政厂长杨域平提出，要专访良全公司几位老总。纪庚年届五旬，乃资深记者，处事干练，思维敏捷，文笔老辣。但见此人：
张扬一个细娃脸，闪动两颗夜明珠。身高大约一米七三，一生不见发胖，尤其显得高挑。穿衣讲究，待人谦和。惯于直陈胸臆，不喜遮遮掩掩，乃是有名的正气弘扬者。省级劳模，县政协常委。
杨域平非常欢迎纪庚的到来，放下手中起草的文件，专门陪他聊天。看看就到中午时分了，杨域平安排酒饭，就安排在皮衣厂附近的“便民饭店”，二人边饮边谈。渐渐地杨域平的思路清晰起来，他要借这次对俄方的采访，把对方的资金投入等问题搞个水落石出，并设计了一个工商局随后要具体资信证明材料的场子，他希望除了探寻华公良的底细，要弄清所有疑问。
杨域平提出的报道方案，纪庚非常感兴趣，果断决定安排采访。于是二人商定了采访时间和采访的重点，并根据新闻节目仅15～25分钟的现状，设计了一个约10分钟的采访提问目录。策划好的报道方案，涉及爱县上下对于皮衣厂合资的关注，重点在于合资双方的表现，既抓住了对方的关键又宣传报道了皮衣厂相关情况。
杨域平随后把安排纪庚采访的方案向胡青作了汇报，谈了自己的想法，胡青表示支持，并安排夏侯敏告知对方有个采访，说了时间，请对方有个思想准备。
这天，纪庚作了充分准备之后，带了一名年轻的摄像助手，到皮衣厂与胡青、杨域平等会合，直趋梦湖宾馆。出发之前胡青与房全元、房纪元等取得了联系，他们的兴致很高，非常欢迎这个采访。同时，胡青还邀请了招商局局长韦英明、商业局局长水西部到梦湖会合。
纪庚、胡青在梦湖宾馆外等到韦、水二位局长之后，大家鱼贯进入房全元的套房。这套房有一个大会客厅，两个卧室，卫生间与洗浴间分开，足有90多平米，是梦湖唯一的大套房，也是爱县唯一能够进行高规格接待的地方。会客厅的办公、会客、打牌、娱乐设施应有尽有，豪华无比，有40多平米，占了整个套房一半的面积。
双方人等寒暄落座，互相介绍之后，纪庚的助手安排摄录设备，介绍了大致采访目的及主要内容，然后正式开始提问。纪庚的提问很是精彩，让人不由得佩服他的采访水平。他把这次采访当成现场直播，这样进行下去：
“观众朋友，这就是俄罗斯良全公司法人代表，年轻有为的房全元董事长先生。房先生您好，你们到爱县投资，已进行到将要签署合资协议书，但不知贵公司是分期投入还是一次性注入资金？”纪庚的提问单刀直入，没有回旋余地。
房全元理了理领带，扶了一下眼睛，“如果皮衣厂申请县里的1000万能一步到位，我们占51％的投资也将在其后三日内一步到位，也就是说，我们会一次性注入资金。”
此言一出，韦英明、水西部、胡青、杨域平等抱以热烈掌声。谁不盼这个结局呢？！真是令人惊喜。
“那么，是现金啰？”纪庚的提问用词如此简单，没有一个废字，干脆利索，给对方如此清晰的印象。
“这要问我的总经理房纪元先生，我只管大事。”房全元将脸转向堂兄，他的总经理。但见房纪元：
高大身材一如堂弟，足有一米八五。年至不惑开外，大约华公良模样。胖瘦适中，肤色黄中带红，显得十分健康。长脸庞三亭匀称，大嘴叉，直鼻梁，双目有神，两耳高耸。眼角略有鱼尾纹，眼袋明显，足见劳累。右手中指戴着一个硕大的镶宝石赤金戒指，手腕一块瑞士名表。西装革履，威风凛凛。一双大手能擎天，两条长腿善登月。惯做跨国生意，见识高于常人。
纪庚老到异常，“总经理先生，您好！”话筒随即对准了房纪元。
房纪元不愧老江湖：“哦，这一点是暂时不能答复的，但我们肯定有相当数量的现金，不足部分将以部分设备和羊皮服装革、猪皮服装革投入，并将以货物形式投入的资金长期用于新的企业中，也就是说，我们会设法以货变钱，补足51％的投资总额。”房纪元的回答滴水不漏。胡青、杨域平都有一丝不满，二人对视了一下，没有吱声。他们想的是全部现金，但人家的答复也是可以承受的。
纪庚紧追不舍，问道：“那么，这样大规模的投资，你们董事会都通过了吗，全体董事都是什么意见呢？”
“嗯……”房纪元显得不愿开口，看了看房全元，堂弟只是大大方方地保持着微笑，于是他显得什么也不怕了，索性讲道：“到目前为止，董事之间还有许多分歧意见，但全部7名董事，已有5人赞同，另两位我们会赶在协议签署之前促使他们同意。我们实行的是全票通过的表决方式，所以……”
纪庚真是思维敏捷，紧锣密鼓追问：“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这样大规模的投资，在良全公司还不是完全合法的啰？”这是纪庚根据现场采访发生的变动临时加问的，不是与杨域平商定的问题，这个问题让在场的爱县人大吃一惊。
